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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笏画颦(23)

修屏遥斜挑了眉,“上官大人怀疑是本官藏了水丞相?”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等只是奉旨办事,修大人若不做亏心事,又何必多想?”上官歏别有用心地留下这句话后冷冷甩袖而去。

身后琅崖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上官大人会从这留香苑搜起……”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揪住了别人的小辫子准备告状呢。

“若他真从我这里搜到人,便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了。”修屏遥抚唇而笑,黑眸掠过一丝不浅的玩味,“贼喊捉贼的道理你不懂?”上官歏毕竟也是个老狐狸,若他真那么做反而会令自己清誉难保。

只不过……修屏遥眯了眯眼,这小女子当真是胡来,先前已经被偷袭过一次,还不足以令她吸取教训吗?她位居丞相,难道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不不,她不该是这样不谨慎的人,还是说——她其实是故意以身犯险,想引蛇出洞?!

“啧,她不要命了吗?”修屏遥蓦地起身往外走去,经过书斋时却陡然停下脚步。只见两只白鸦正相继往书斋的外墙上撞,“扑棱棱”,坠地了又奋力飞起,竟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不依不饶。

“这畜生也吃错药了吗?”修屏遥撇嘴冷嗤一声,才走出几步却猛然惊觉到不对劲——当年陆寅服了五石散疯疯癫癫时,似乎也曾有一阵子直往墙壁上撞?

脑中一刹那间闪过许多片段,从御书房遇袭,到水沁泠失踪,再到上官歏的突然造访……或许事情已不是简单的绑架,而是——以敌制敌,一箭双雕?

修屏遥弯下腰去,长指捻起一只红蚁。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日花篱下水沁泠说过的话——尘世万物相生相克,所以轮回不灭不息,而白鸦从来只吃地上的红蚁。难道是红蚁出了问题?

黑眸瞬间眯起,那只红蚁的背上竟刻着一个字:我。

心跳一窒,似有什么东西急着要从胸口跳出来。他接着又找到其他几只刻字的红蚁,直至拼成一句话——“我在下面。”

是她!一定是她!

修屏遥疾步走回书斋,熟练地扭动第三层书架上的机关,“轰隆隆——”地面上竟出现一道裂缝!他脚步不停拾级而下,翻飞的衣角带动铁栅栏前的灯火明明灭灭,原来这留香苑的下面竟是一处地牢!

“大人?!”看守的狱卒惊恐望着修屏遥一脸铁青的表情。

“可有新关押进来的?”修屏遥咬牙切齿地问道。

“有,有个女人……”话音未落,却见修屏遥宽袖一挥,两枚飞刃直射而出——刺中最里面两个狱卒的手腕,“哐啷——”狱卒手中的短剑应声落地。

“啧、啧,真是勇气可嘉呀,胆敢易容成我的人。”修屏遥笑容极冷,同时捻指一弹,便用金蚕丝封住两人的穴道,阻止他们咬舌自尽,“在我这里,求死可比求生还难呢。”修屏遥轻步雅然朝最里面的牢笼走近,幽暗的眼神却比那地狱罗刹还要阴森恐怖,谁曾从未见过这样的近乎吃人的威慑?“这地牢里面七七四十九种酷刑,我会让你们一一体验过瘾!”

他俯身抱起蜷伏在里面的女人,解了她的哑穴。她怎么变得这么瘦,这么轻?仿佛稍微一触碰便会散了架子。她的脸上已经苍白得没有血色,从前的她——在朝堂之上头角峥嵘,笑着指点江山万里的她,即便再苦再累也绝不会露出一丝病容的啊!是谁将她弄成现在这副模样?无论是谁——他修屏遥绝对会以血还血,十、倍、奉、还!

“水沁泠。”他浑身颤抖却柔声唤她,小心翼翼。

水沁泠没有睁开眼,唇边却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一定是你……”她的额头轻靠着他的胸膛,气若游丝,“三年前我就知道,书斋下面有个密室,所以地上的草才会长成那样的颜色……他们拿走了我的随身灵玉,以为我只能乖乖等死,但他们想不到,那块玉原本就没有通兽语的灵力,我一直都在骗他们……”她勉力喘了口气,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后来我看到有红蚁爬下来,所以偷偷用金簪在它们身上刻字……呵呵我还知道,他们是想以敌制敌,嫁祸于你,所以我绝对不能死,我若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有口难辩——”

“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动得了我分毫。”修屏遥轻声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抚她额头,她的身体怎会是这样凉,这样凉的……“毋庸操这份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六天的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总是……等到自己快死的时候,才会把一些人看清楚,咳,总是这样迟……”水沁泠难忍地蹙起了眉,说着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话,突然急着抓住他的衣裳,“此事非同小可,纵然是修大人也会觉得棘手的,因为我们的敌人已经不仅是七皇子,还有……”

话未说完便被修屏遥竖指掩住了唇,“乖,先歇息吧。”

夜,右大臣府。

等到太医离开,修屏遥一双黑眸紧紧盯着此刻坐在床上的人,许久不曾说话。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得后背发麻,水沁泠不大自然地将身子缩进里面半寸,抿抿嘴唇小声道:“其实我自小便患有肺寒症,稍一遇冷便咳嗽不止,所以……”

“所以就拿五石散当饭吃?”修屏遥干脆截了她的话,“你嫌自己命长是吗?”

“我有璃人大夫另配的伏珑草,和着五石散一起吃,没有多少坏处的。”水沁泠小小声分辩了一句,“何况这次能死里逃生,也多亏了有五石散。”她便是将五石散涂在红蚁身上,令吃了红蚁的白鸦产生幻觉,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修屏遥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还打算一辈子吃下去?”

水沁泠垂了眼眸,“它至少可以让我看上去很健康。”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病容,堂堂一朝丞相,一脸病恹恹的样子,像什么话呢?“我——”

却被一只手扣住下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修屏遥强迫地抬起她的脸,那样气,那样恨地凝视她的眼睛,“是不是非要把自己逼死了才罢休?”

她将自己逼得筋疲力尽,早生华发,这样还不够,还不够——她还要服五石散,这种无异于慢性自杀的行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恶的自尊心!

“我真恨不得——”他咬牙,声音竟是喑哑的,“我真恨不得将你的心肝挖出来,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你连自己都不爱惜,究竟还能爱惜谁?呵——”他突然失笑,摇摇头,“我差点忘了,你这里——”他的指尖落在她心口的位置,“装着仇恨。”

除了仇恨,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多余的情感。

修屏遥忽发觉得自己很可悲,他怎么会恋上这样的女子?他身边红颜无数,也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以为自己取次花丛懒回顾,为何最后——偏偏,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的人?是无药可救了罢,他从来都以折磨别人为乐,怎么这次却将自己折磨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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