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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迹(14)

简桥攥着书包,很轻地哦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后,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就像以往一样,简桥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前往学校,因为还很早的缘故,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很安静,还能听到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学校里已经有了些早读的动静,有人拿着书大声的在操场背单词,有人看一会儿书,合上,嘴上无声念上几遍,打开,继续去看下一段。

简桥从他们身边经过,安静地像是一阵风,甚至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到了教室,简桥的同桌已经到了,趴在桌子上抄作业。

“咦,简桥,你怎么了?”坐在前面的同学好奇地转过身,眼里透出浓浓的探索欲,“你的眼睛好肿。”

简桥垂着眼皮,把书包塞进桌肚里,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前桌见状撇了撇嘴,没劲儿地转了回去。

“小桥,你数学作业做完了没,做完了给我抄一下啊。”同桌笑嘻嘻地凑过来。

简桥从书包里找出作业本,打开,里面空白一片,干净的不像是她的作业本。

“我靠,简桥你竟然也会不做作业,天要下红雨了吧!”同桌夸张地叫了一声。

简桥轻扯嘴角,从文具盒里拿出一只笔,低头开始补作业,这些题目她都已经很熟悉了,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就能写出答案。

“那我还是去找班长吧。”同桌嘟囔一句,小蝴蝶一样又转了出去。

捏着笔,简桥眨眨眼,在试卷上写下B,然后是下一题。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等到学校第一道预备铃打响,简桥在作文的最后一句画上句号。

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头发在脑后盘了个髻,穿着碎花的连衣裙。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巡视,教室里坐满了学生,有人匆匆把手里的早餐塞进桌肚,有人把头埋进书里,也有人无动于衷地趴着睡觉。

班主任没有去管睡觉的学生,连眼神都没有停留,轻飘飘地略过,转了一圈,从后门离开。

简桥站起身,跟着出了后门。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班主任回头,和简桥的视线撞上,愣了下,轻声询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简桥眨眨眼,开口想要说话,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她用力地清了两下嗓子,声带像是被胶水黏住,每一下撕扯都疼得她皱眉。

“你别急,慢慢说。”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肩。

简桥张嘴,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走道里,“老老师,我想请假假。”

“请多久?什么原因?”班主任的眉头倏地一皱,“简桥,这是中考最后一个月了,有什么事情必须要这个时候请假,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有多重要……”

简桥没有说话,清晨的风吹进来,她感觉脸颊有些凉,盯着地砖,看到地砖缝隙里发黑的颜色,是久经岁月留下的痕迹。

“简桥,你要是不说原因,我肯定不会给你批假的,这个时候请假你是不是不想中考了?”班主任见她没说话,加重了语气。

简桥张了张嘴,像是浮上水面呼吸的鱼儿,用力地呼吸,直到肺叶隐隐作痛才把那句酝酿了许久却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我爸去世了。”

这是她第一次能流畅地说出一句话,不需要停顿,正常的语速,就像是一个正常人那样。

“你……”班主任想要劝阻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还没到早读的时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到教室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压得很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我爸,我爸去世了。”简桥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阳光穿过窗户打在两人身上,明明是夏天的太阳,她却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钻出卡的冷,冷得她牙齿咯咯作响,不住轻颤。

在这一瞬间,简桥突然就明白了死亡是什么。

是这个人永远被留在了过去,你十五岁,他四十岁,你二十五岁,他四十岁,你三十五岁,他四十岁。

曾经他如何伟岸,把你扛在肩头,他抱怨头上有了一根白发,他挺直的后背依旧宽阔,但当你六十八岁的时候,他仍旧是四十岁。

岁月带给你皮肤上的褶皱,一头白发,但给他的只是照片泛黄,卷起了边角。

这个人,从此你的喜怒哀乐他不再参与。

简桥睁着眼,努力把眼睛瞪大,但眼前仍旧是一片模糊。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语文课代表走上讲台,带领全班同学开始背诵课文,整齐嘹亮的声音瞬间贯穿了整个走廊。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这是一个班主任没法拒绝的理由,她沉默半晌,也只能拍拍简桥的肩,多叮嘱几句。

简桥迷茫地点头。

走回教室,不少人都好奇地回头去看,背诵的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只有几个人还在背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喂,简桥,你要去哪里,不上课啦?”同桌小声地询问,视线觑着讲台上的语文老师。

简桥摇摇头,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收进书包里,就像早上来上学那样,又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班上嘈杂声顿起,有人好奇简桥怎么了,要去哪儿,也有人不关心,只是趁机和同桌说悄悄话。

讲台上的老师用书敲了敲桌子,提高声音道:“不要分神,重头背。”

背诵声再起,简桥越走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些熟悉的声音。

走出校门,简桥打开书包找钥匙,没有找到,她愣了愣,突然看到早上补的作业静静地躺在书包里。

学校里空荡荡的,到处都是朗诵的声音,却又空无一人。

简桥蹲在车棚里,把整个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却也找不到车钥匙。

“啪嗒--”一颗晶亮的液体砸落在地面上,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地打湿了地面,沾湿了衣服,浇得人心口发凉。

作业本上姓名那一栏是写得工工整整的‘简桥’,被水渍打湿,墨水晕开,把两个字搞得乱七八糟,看不出来痕迹。

简桥紧紧地捂着眼睛,但还是拦不出开闸一样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和手心。

上课铃打响,“叮铃铃”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园。

“喂,小结巴,哭什么呢。”

冰凉的触感在手背上一触即离,简桥呆愣地抬起头,看到男生逆着光的身影,很高,看不清面庞。

他啧了一声,蹲下身,但仍旧高出简桥半个头,他干脆盘腿坐下,两个人总算是视线平齐。

女孩子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一颗饱满的水蜜桃,看着可怜兮兮的,随着抽噎,身体不住地打着颤。

“池与温。”简桥哑着嗓子叫出对方的名字。

“嗯。”池与温应了一声。

“池哥。”简桥攥着他的衣角,又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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