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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6)

老张抬起头,看看贾长官,叹了口气,说:“想不到,昨天是见她最后一面。”

老张讲:“潘小姐她爸爸原本和我是同乡,她和她弟弟,小时候我是看了长大的,后来,她爸爸和人合伙做生意,给人骗了钱,一气之下死了。”

她们姆妈是早就过世的,结果,就剩了一对姐弟,两个小时候都老聪明的,读书叫怪好的,这个玉文,哦,就是潘小姐原来的名字,她后来怎么就走了这条路,我也就不晓得了,反正我再看到她,她已经是做了这行了。平时,她也就找我看看小毛小病的,别的,也就没啥多接触了。”

贾正清看看老头子,他的手指头正在微微的颤,咳了声,贾长官问:“没啥多接触,那你昨日大年夜跑来此地做啥来了?”

“这个,是,潘小姐,找我办点事体。”

“啥事体?”

“是她阿弟,她阿弟在国外读书的,按时会寄信给她的,她说自己要进去了,交代我帮她收信。”

“是吗?就这么点?”

“就这么点。”

“你讲的详细点。”

“哦,我还新带了她阿弟的信给她,我儿子,是她阿弟的同学,他们通信,一直是找我帮忙的,潘小姐,也是怕她阿弟晓得她是做这行的。”

“是这封吗?”贾正清啪的丢了张信封在老张面前,嘴巴呶呶,说,“看看吧。”

老张有点不明白长官的意思,望了眼贾正清,见对方没什么表情,反而更忐忑了,手索索的去抽信,看了看,没什么呀。

贾正清手指得得桌子,说:“反面。”

老张听的有些迷糊,但还是照做,忽然,眼神一滞,人呆了。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贾正清盯着老张发毛的看,顿了顿,又讲,“张医生,你讲,潘小姐阿弟在外国学校写来的信背后,怎么会有你写的药方子啊?啊?你来解释解释。”

“这个。。。。。。”老张的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渗出来。

“这个,开始我也不明白,不过刚刚听你一讲,我又有点明白了。我听带你回来的人讲,昨日过年,你家是双喜临门,你儿子留学回来了,是吧,你又摆酒,还要抽空来此地看潘小姐,太忙了,忙的有点昏头了,没空仔细检查信了是哇。”

顿一下,贾长官又加了句:“你既然是潘小姐的老相识了,她还停放在里间呢,你要不要去见最后一眼啊?不过提醒你啊,她可是吊死的,舌头掉出来了。”

老张滞在那,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垂着头,老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老张讲:“我没想害死她的啊,要讲起来,她还是我家的大恩人的啊!”

贾正清和肖毛毛听了老张慢慢的讲,听到后来,肖毛毛听的直摇头,指了老张骂:“看你还是个救人性命的郎中,连妓女的身体钱都是能骗一点是一点,让做鸡的钱来供你儿子读书,你儿子晓得这事体哇?”见老张摇头,又讲,“也是啊,他要晓得了,还不找个地缝钻进去闷死啊?”

老张讲:“我开始也不想啊,真是想帮伊寻阿弟的,不是没找到嘛,我看她可怜,就骗她说找到了,她一向聪明,那次不知怎么就相信我了,还讲要寄钱寄东西,我那时,也是一时糊涂,我儿子在那边,不是也紧张嘛,我就。。。。。。”

“嗷,你倒讲的理由充足,所以,你一骗你骗人家三年啊?”

“我。。。。。。哎。。。。。。”

“我看,昨天你来此地,也是想着人家要被关了,看有没有最后的一点血汗钱可以诈对哇?”

“这个天地良心,长官,我绝对没有这样想的啊。。。。。。”

“好了。”贾正清越听越觉得心烦,胸口闷了一口气,手一挥,对张郎中讲:“你走吧,有事会再传你。”

眼见老张点头哈腰的就出去了,肖毛毛叫道:“哎,我说长官,就这样放他走啦?”

贾正清一拍桌子,讲:“那我能哪能办?人是自杀的,不是伊杀掉的!”

“个伊还骗了人家钞票呢?就这么算啦?”

“那怎么?难道你我去帮个死人讨钞票?”

贾正清长叹了一口气,说:“算了。”

这句算了,连贾长官也不知道,是说给肖毛毛听的,还是敷衍了自己,总之,死者已矣了。

“走,去你家吃酒。”贾正清拍拍肖毛毛的肩膀先走出去。

肖毛毛跟在后边叫:“还吃啊,昨天的我还没消化掉呢!”

“哦,对了”贾正清在前边讲,“明天你陪我看看我徒弟去。”

“戴官啊?不是请病假了吗?”

“是啊,几天没消息,也不晓得得的什么病。”

“讲不定,就是跟你跟的累出来的,我阿爸讲,小时候瞎子算命,就给你算的是劳碌命!”

贾正清头回回,说:“是嘛?倒是蛮准的。你阿爸有没讲过,瞎子也帮你算过命?”

“没讲过,算出什么啊?”

“媒婆命!你看你的长相,嘴巴下面要长颗痣,就更像了!”

番外 江南

她望向手里的丝袜,破了一个洞,从来,她就不喜欢破的东西,如今,却只能靠这样的破物来救自己了。

她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

很多年前,她站在一扇门前,摒着一口气,才要敲门,门开了,她想见的那个人,躲在表婶的身后面,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

“成文!”她叫他。

那孩子却不看她,只拉着妇人的手,撒娇一般的说:“妈妈。”

表婶有点歉然的看着自己,这样怜悯的目光却让她有了悲愤的感觉,她冲过去,把那孩子拉过来,紧紧的抱,她听见自己急吼吼的声音,她说:“成文,我是阿姐!阿姐抱你!”

“不!”

那个孩子尖叫,他踢她,身上不怎么疼,但她却觉得有针蓦地扎进了心里,粗的,深的。

她眼见着孩子又跑回了妇人的身后,拉着妇人的手走,急切的叫着:“妈妈,妈妈,关门!”

孩子说:“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她看着大门缓缓的关,小孩子一步一跳的往屋里跑,头也没回一下,忽然间,就觉得一大股的冷,从身体的最里面一层层的涌,终于出来了,却是热的,一颗颗来不及的掉,快的呼吸都跟不上,以至于,浑身颤抖。

她把口袋里用手帕包的好好的一支钢笔拿出来,轻轻摆在门口的台阶上。

抽了一口气,她说:“成文,实际,阿姐,只是想来送送你。”

她知道,无论怎样,她怪不得弟弟。

送他来那天,成文牛皮糖一样的粘她,他的小手拉着她的,紧紧的,他说:“阿姐,带我回家。”

然而,她却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两只手捂在耳朵上,假装听不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叫。

是她先不要他的,所以,如今他怎样待她,都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