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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3)

沈容倩叹一口气:“还不是自家爸爸造的孽!”

此时,潘楚怜在房间里,正拿了冷毛巾捂头。白娘姨讲的夸张,破是没破,倒是青肿了一大块。

才捂上,潘楚怜又一时气闷,啪的把毛巾朝了门甩,镜子里,脑门上紫青的,旁边也不知何时长了块浅的小斑,不疼不痒,唇是惨白的,脸色也是。

“死人相!”潘楚怜看了镜子,越看越看不惯,啪的扣了,正赶上阿青进来,潘楚怜火气正旺,随便抓了什么就往外扔,吼了声:“滚!”喊的拼命,扣着了嗓子间,又跟着毛躁的一阵咳嗽。楼底下的沈荣倩瞧着阿青端了脸盆落荒而逃,水摇晃着四处洒,皱没眉头说了句:“原来,也是个不省心的。”

许美姣接上,说:“就是,阿青这几日,就是粗手笨脚的。”

白娘姨笑了笑,没有接话。

三,瑞雪

或者是白天给一群女人弄烦了,晚上贾长官做梦,还梦到一群女人吵架,模糊的面孔,叽叽喳喳,自己立在当中,劝也不是,耳膜震的痛。

忽然,就看见十三玲珑了。贾正清看见她,就立在人群外边,润白的脸庞,还是冲自己那么抿嘴一笑,牙齿也没露出一点,然后,转身走了。

梦里面,贾正清没追过去,只是默默看着她走,心里面也是默默的,旁边一群女人的声音似乎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一波波的,刮在耳朵边上。

这时刻,贾正清就醒来了,真的有呼呼的风声,原来是窗户没关牢,外间起大风了,贾正清仰头看着头顶上摇晃着的黄灯泡,起来。

这几天,晚上睡觉,贾长官习惯开着灯了,因为什么原因,贾正清也不多想,警察晚上开灯睡觉,讲出去要给人家笑的。

贾正清起来关窗,忽然发现,下雪了。

一点点小的雪花,面粉一样,扬洒着,飞在空大的漆黑里,白是白,黑是黑,贾正清抬起头看,看不到这雪的源头,伸出手来接,只接到一瞬间的融化,但是,这一刻,这整个世界,却被这看不尽抓不住的小点点,充斥填满了。

上海好几年不曾下雪了,贾正清心里想着,但愿这一场雪,是瑞雪兆丰年吧。

贾正清关窗,搭扣轻轻一搭,所有的冷意都给关在了外头,拉上窗帘,贾正清忽然又觉得不对,这个窗户搭扣,不是坏了许久的么?怎么又好了?回头再拨弄下,搭扣牢牢紧紧,新的一样。

贾正清有些迷惑,看看一边遗照里的贾正白,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带着青年的英俊。

“是你修的?阿哥?”无来由的,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贾正清甩甩头,解嘲的笑笑,自语道:“我真是脑子坏掉了。好了,睡觉。”

接着睡觉,贾正清又做了梦,这一次,是梦见他哥哥贾正白了,像好几年不曾下雪般,贾长官也许久没梦见过自己阿哥了,很多的悲伤,会随着岁月,拉上拉链,掩在记忆里,没人想再去拉开它,因为那道链缝,缝在心口上。

因为,每个人都怕疼。

现在贾正清就觉得胸口嘶嘶隐隐的痛,好像有什么被扯开了。

他知道知道在做梦,贾正白在理东西,自己还是个小孩的样子,梳着三七开的小分头,他把阿哥的酒瓶抱在怀里,说:“阿哥别走,我拿了你的酒,你走了就没得喝了。”

贾正白笑的唇红齿白,说:“阿清听话,阿哥这趟外差有不少外块的,你乖,回来我给你带卤汁豆腐干吃!”

贾正清眼见着那个小孩听了,想想,乖乖把酒瓶还给哥哥,心里的疼到了鼻子尖,贾正清觉得自己要哭了,他在梦里模糊的想,如果不把酒瓶还给哥哥,或者,他就不走了。

哥哥不走,就不会死了。

肖老根讲过:“小白脸那个时候挣钱不要命啊,原本那趟外差不是他的,他硬要了去的,这就是命啊!”

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贾长官小的时候,把贾正白的死这样归咎给自己,那一段日子,贾正清不再说话,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一直想要的玩具铁皮车放在台子上,才又哭又笑的喊出声来,因为贾正白走以前讲过:“这趟我可以顺便去走个本家亲戚,家里有钱的,说不定会给我们个红包的,这样就可以给你买你一直想要的玩具汽车了。”

所以,那一刻,贾正清认定,哥哥,还一直在他身边。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小孩子长大了,认定的事情都会被现实打败,现在,他已经相信,那辆小汽车,是肖老根买给自己的了,虽然,肖老根老是醉醺醺的,自己也记不得了。

贾长官又醒了,头有点痛,他知道,这个晚上,自己是睡不着了。

他拿出那张女人的照片来看,哥哥死掉以后,他在家里发现了这张照片,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哪里来的,贾正清只知道,这张照片,是被哥哥收藏的极妥帖的,于是,贾正清也秘密的藏,大一点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这个女人应该是哥哥的相好,甚至期盼着有一天她会出现,然而没有,直到很多年后,有一天,他看到了十三玲珑。

他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纵使是相像的,但如今,不知不觉的,他已经把她们当做一个人,有时候拿出来看看,他已经不清楚,他想看的,是照片上的女人,还是十三玲珑。

还有大半个月,就是年关了,贾正清握着照片想,不知道牢监里的年夜饭,是怎样的呢。

四,年关(上)

半个月后。

大半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阿青抬头看看太阳,眼睛前面一阵白光恍惚,快晌午了。

踮起脚,她把刚贴在门廊的倒福字再用手按按紧,红纸有点掉色,蹭的阿青的手心一块印红,阿青手拍拍,转头,就看见了乔善。

阿青笑笑,让乔老板进去,乔善也笑笑,说:“阿姐忙啊?”

阿青指指旁边凳子上的一堆年画,说:“嗯,有的贴呢,乔老爷这熟,我就不领进去了,老板在里边等你呢。”

乔善看了眼年画,拿出一张,说:“吆,这门神神气的!”

阿青说:“这不要大年夜了,这是老板专门到龙华寺求来压年关的!”

“怪不得是与外头卖的不同呢,”乔善说,“你们老板开始信这个了?”

阿青瞧了乔善一眼,说:“就是这几天起的,还请了菩萨回来,要不您里巷看看去。”

乔善进去了,阿青半笑着的嘴角挂下来,心里说不清的闷气着,院子里的鸟笼空空的悬挂,阿青又望了次天,一只鸟影子也没有。

笼子已经被阿青修好了,那只小黄鸟却没有飞回来,那天秋兰撞下笼子,那只鸟惊惶逃跑的时候,阿青亲眼看到,那只鸟还回了回头,但只一下,就飞走了。

阿青不知道,这样的回头,是不是在看自己,只觉得那一刻,心里有点酸。

毕竟,喂养了它一场。

其实,还是飞走了好吧,笼子再好看,还是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