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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24)

罗娘送了儿子,回头看见老头,叹了口气,讲:“既然你舍不得,为啥子不出来哦?”

老罗绷了脸朝里走,讲:“就你老娘们话说,肚皮饿了,快点摆早饭子喽!”

罗娘拉着小春跟在后边继续唠叨:“你个倔老头子,就晓得自己的面子。。。。。。”

谭胖看着立在门口的眼睛,小姑娘紧紧拽着自己的书包,正左脚蹭着右脚。

“走了!去学堂了!”

“再等一歇吧!”眼睛央求道,“我,心里巷有点。。。。。。哎呀,讲不清爽!”

“那里的老师我都见过了,老好的,同学看起来,也很规矩,你会喜欢的!”

“我,我皮鞋搭扣掉啦!”眼睛蹲下来,“呀,这个也掉啦!”

谭胖看了摇头,自己先往前走,嘴巴里讲:“反正我钞票都付掉了,如果不去,也是一分钱都不会退的,怎么办呢?”

眼睛蹲在地上,眼珠子转转,跟上去,此时小春从里面跑出来,热腾腾的一个大馒头搁在眼睛手里,讲:“这个是娘给小姐姐的,说念书饿了填肚皮的!”

谭胖笑了讲:“谢谢罗太太了,下午也烦劳她去接下小孩子,麻烦了!”

“不麻烦喽!”罗娘的大嗓门从里面传出来,讲,“先生放心去上班,小姐交给我!”

于是,眼睛真的去上学去了,走在一腔雾气里的时候,眼睛摸了把自己略微潮湿的脸,还是有恍然若梦的感觉,手却是实在的在男人的掌中握着,吸一口气,并不觉得寒冷,不知哪里传来喳喳的鸟叫,立春了,眼睛想,天,真的要暖和起来了吧。

外边人心惶惶,学堂里倒是一派宁静,谭胖寻的学堂离祥泰旅馆不算很远,本来也应是民居,地势高,要转一排颠的石台阶才到,房子是不大的一圈平房,却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也有一棵黄角树,没有祥泰旅馆的高,却很粗壮,仔细一看,竟是两棵树抱团在一起的,两条粗绳子从树干挂下来,系了一条木板算是秋千,随着风轻轻的荡,眼睛才踏进学堂大门的时候,正碰上几个早到的顽皮学生敲檐下的老钟,铛铛铛的,清脆动人的直震到小姑娘的心窝里去,一时间,说不清为什么,眼睛喜欢上这里了。

谭医生觉得自己手里面的小手动了动,看着有些怯怯的小孩子,眼睛却亮起来,有点放心了,再将小姑娘交给当班老师时,也没见她有抵触的意思,才真正的定了心。眼睛识一些字,但谭胖还是给她报了初级班,主要,是想让她过一些正常小人的生活,那些在小姑娘以往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过的生活。

眼睛的当班老师三十多岁,也是外地来的,样子满和气,拉着小姑娘的手讲:“你好呀,我是田老师。”

眼睛有点戒备的轻轻把手抽出来,但还是小声回答了,很有礼貌的,眼睛说:“你好,老师,我叫,谭菁。”

见老师笑了笑,旁边的谭胖也是,眼睛松了口气,心口才没跳的那么厉害了,眼睛晓得,现在不比从前,自己是一时半刻都不能让老谭失了面子的。

这一天对于眼睛,是忐忑的,谭胖离开的时候,她几乎有了一步追上去的冲动,但还是咬了牙忍了。

一切,都是新鲜的,班上每个小朋友的面孔也是,娇嫩的,天真的,他们坐的很整齐,也好奇的看着她这个才来的新同学。现在,眼睛是和他们同样的小孩子了,她有了一个同桌,是个绰号叫小棒棒的男孩子,应该是班级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了,黑黑的,腼腆的,睁着清澈的眼睛,轻轻的对着眼睛笑,说:“谭菁同学,你长的好漂亮咯!”

眼睛微微礼貌的笑,努力着不撑出牙齿来。

今天,眼睛的确是好看的,身上的洋大衣是谭胖买回来的,有些大了,墨绿的厚呢,小立领子,小窄袖口,贴身的衣袋,眼睛从没穿过这么贵重的衣服,刚刚套上的时候,连抬一下袖子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把哪里扯坏了,当场就给谭胖训了,谭胖讲:“这个是衣裳不是绳子,没人绑着你呀!”现在眼睛想来也觉得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动起来还是小动作的,不晓得的人,还真当她是个矜持的小姐。

头上的小辫子是罗娘绑的,上面有细心扎好的蝴蝶结,罗娘还特地给小姑娘剪了一小沿刘海,盖在眉毛上面,眼皮动动,竟显得水汪汪起来了,罗娘也为自己的手艺得意,挥了剪刀讲:“小姐真好看哦,要是再胖一点儿,就更好咾!”

眼睛也晓得自己瘦,这几天都是拼命吃饭,只因为前日里远几家的阿叔娶新娘子,眼睛跟着小春挤了半天也没看清新娘子的面孔,吃晚饭的时候,罗娘却讲:“今天这个新媳妇好!”

小春讲:“娘怎么晓得?”

罗娘讲:“大屁股好生养,新媳妇的PI股又大又圆,你叔叔吆,肯定来年就有儿子做爹咯!”

一桌子的人都笑,眼睛却低着头的听进去了,大屁股,大屁股,夜间小姑娘在蹲坑的时候摸摸自己的PI股,扁的,小的,小姑娘叹口气,这样怎么养的出小人来呢?

于是在这一天,把自己养成一个大PI股已经成为了眼睛新的人生目标。

二十一,夜

谭胖看着絮叨了一个晚上的小姑娘终于打了哈欠瞌睡了,觉得自己送她去念书是送对了,至少,小姑娘开心了,话也多了,更多的像一个正常的小孩子了,笑了帮她掩好被子,才发现眼睛一边讲话一边因为口干不停吃水现在是一点开水也不剩了,到底还是老样子,谭医生无奈的摇摇头,独自去楼底下打开水。

已经蛮晚了,住旅馆的人皆是奔波的,回来了,都早早的睡,只有廊道里一盏长明灯燃着,忽闪着,鬼火一样,照着昏暗的楼梯。

楼梯老了,踏下来嘎吱嘎吱,谭胖心里想着,还是得要快些寻个稳妥的地方才好,这里住着,实在是不方便的。

真的是太晚了,厨房的门上了锁了,罗娘应是睡了,谭胖拎着铁皮热水瓶,叹了口气想回去,忽然面上吹过一缕风,谭医生仔细一看,原来是大门的木头门板有几块还没上,漏了风进来,谭胖疑虑的迈到门口,看到了门外面蹲着的老罗。

老头子吸了旱烟,披着棉袄蹲在大门口,头上面就是满天的星星,清冷亮丽。

谭胖还没说什么,倒是老罗磕磕烟袋,先开了口:“是谭先生吧。”

谭胖呃了声,说:“老先生还没睡觉吗?”

“哦,睡不着,起来吹吹风。”

谭胖想想讲:“老先生还是早点回去吧,风还是蛮大的。”

老罗笑笑,忽然问了句:“谭先生是不是想带了小姐走了?”

谭胖一怔,只听老罗又讲:“谭先生是做大事的人,咋能天长日久的待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吆。”

又讲:“怕是老太婆又要伤心了,你是那小子带回来的,只要是跟儿子有关系的,她都操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