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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上部(24)

“来拿,今朝是花生糖!”谭胖温和的朝了她招手。

眼睛还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怎么?不喜欢吃糖?”

“我牙齿痛。”眼睛白了谭胖一眼,跑进了病房。

“笨蛋才吃你的糖。”眼睛在病房里,摇着贾正清送她的蒲扇,反反复复的嘀咕。

晚间很安静,平时吵闹不休的小孩子们难得早早安静的睡,走廊上的黄影子也零星都看不见。眼睛晓得,肯定又是谭胖值夜班。

护士台的护士睡的死死的,只有外头树上的知了“死了死了”一刻不停的唱。

晚间看眼睛的警察溜出去了,躺在床上,小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

钥匙串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回荡在走廊里,门外边一闪而过的手电筒光,让眼睛蹭的坐了起来。

蹑手蹑脚的下床,眼睛扒着门缝看,谭胖兜了一圈,却已经转回来了,同手同脚的走,后边跟着一连串的,浅白色的小影子,雾一般的飘浮,像带了镣铐,垂头丧气着走。

眼睛的眼睛瞪的更大,屏着呼吸不做声,只觉得时间像忘记上发条的钟,慢的快停了。直到,一抹白大褂,搪住了那条小小的门缝。

“你看到我了?我也看到你了。”谭胖的声音竟是带着丝哀凉的,那么轻,却字字像锤子,砸进了眼睛心口里,闷的透不过气。

“你偷东西。”眼睛声音更低微,似乎只有她自己听的见,门外的白大褂却剧烈的颤了下,眼睛一字一顿,“自己没有,就去偷人家的。”

门外的谭胖此时却轻轻笑了:“你讲的可不算数。好了,你乖乖的,我也不会管你,那个夹竹桃,我可没讲给警察听。”

眼睛惊讶的后退了,抿了嘴唇,一言不发的躺回床上生闷气,听着门外的丁零当啷,逐渐远去。

贾正清一早急冲冲来带眼睛,看见谭医生,点头笑笑,几天不见,他越加白胖了,肥腻的肉颤动着,也对着自己笑。

肖毛毛正啃着肉包子,仓促间看见长官,漏了一嘴的肉油。

贾正清皱皱眉,看着眼睛也塞的鼓鼓的腮帮子,还有两个青青的黑眼圈,说道:“慢点咽,急吼吼做啥?”

眼睛不情不愿跟在长官后头回到聚春院,心里还在可惜那个囫囵吞枣的肉包子。

门口已经聚了闹哄哄一堆人,沈家姆妈见到眼睛,神色不动着看。倒是阿青悄悄跟上去:“侬回来啦!没哪能哇!”

眼睛望望隔壁的小姊妹,眉开眼笑着走了进去。

樱花树被挖了。

下面是一副白骨。

“来看看。”贾正清叫小孩子。

“哦,”眼睛恋恋不舍放下手里的树叶子,叹口气,一直是自己伺候的树,心底里,有种道不清滋味的怅然若失。

“认得哇?”

眼睛瞄一眼,大太阳底下,泥土深处的一堆,被bao露着,像被ba了衣裳搬的突兀,一团头发缠了泥土,半挂着的白森森的牙齿半合,仿佛还在怪异的微笑着。

“是小先生的。”

“什么?”

眼睛指指:“那个手镯,是小先生的。”

第二十五章 樱花

小十三翡翠虽然是青春的年纪,蹲了几天牢监,也苍白消瘦了,坐在那里,有些局促的样子,进来时候的薄棉旗袍落了脏,头发散下来,乌黑的一把,拢着清爽爽的眼睛,眼神像泼了墨,望着人的样子,愈加湿漉漉的我见犹怜。

关了几天,染了点咳嗽,屏了气轻轻咳两声,旁边眼睛都看直了的小警察连忙递了水,一声谢谢,更加甜软到心坎里去。

贾正清手指弹了桌子,却是直截了当进入主题,东西甩在台子上:“认得吗?是你的吗?”

小先生颤颤的看着塑料袋里的绿玉镯子,一怔间却似被呛到了,一口水噎在喉咙里,一只手捂了胸口,咳的满脸通红。

顺着气,她迷茫着,摇了摇头。

“不认得?还是不是你的?”

小先生却像沉思起来,居然叹了口气:“长官,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好了。”

十三玲珑望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矜持的笑笑:“长官见过我家翡翠,又见我,是又有什么事体了?”

“老板要求税款的事体,我差不多已经帮你办好,要多待几个礼拜避风头应该是不成问题。只是现在又出现了新状况,如果查不清楚,就不是让你们蹲几个月牢监噶简单了。”

“长官怎么讲呢?”

贾正清把玉手镯推到女人面前,捕捉到她的神色一闪即又波澜不惊。

“这是?”

“认得吗?”

“这样货色的镯子很多的,但是,仔细看看,又有点眼熟。”

“听讲聚春院里,原本是有两位小先生的。”

十三玲珑探究的看了眼贾正清:“怎么?长官怎么这样问?”

“今天早上,有人来报案聚春院进了贼骨头,阿拉人过去一看,倒真是翻的乱七八糟,连烂泥地都给撬了,正好露出一只死人骨头的手。”

“你不要吓我哦。”十三玲珑似乎受惊的捂了嘴巴,眼睛大睁着看向贾正清,这让贾长官有一瞬间熟知的错愕,却又挑不出这美丽表情的错误。

“我想,老板是认得这手镯的。”

“我想,我家小先生,已经认出来了吧。”

贾正清躲在房间吃着香烟。他没什么烟瘾的,只是喜欢这种烟雾迷腾的气氛,眼前模糊,心里,却是洒清的。

早上的小先生,年纪小小,讲出来的话却颇老态:“噶许多年,我还以为再也寻不见它了。”

说的倒和小讨人的对的上。

“两个小先生出道,姆妈给的,一人一个,过礼的辰光,,叫怪人看到的啊,”眼睛唆着手指头,蹲在坑边看了烂泥里的绿盈盈闪烁,“这个是翡翠先生的,我不当心跌坏过,镶了黄金接起来,就是那道边。”

“这道金箍,是找了老师傅修的,我家讨人毛手毛脚跌坏了,姆妈老生气的。”小先生这样说,“后来她就欢喜了,觉得老别致,比她的那只好看,就和我换了。”

“伊拉(沪语:她们)两个,感情是老好的,自己的东西,经常调了带,这个镯头,我看水晶也带过,”十三玲珑的眼睛坠在回忆里,整个脸庞镀了一层淡淡的流离,“水晶不像翡翠,翡翠嗲,欢喜耍小脾气,水晶倒是老爽气的小姑娘,心气也大,开心起来疯笑疯笑,没心眼的,其实比较起来,我更加欢喜她一点。我一直当她跟了野男人跑到外地去了。长官,那个,是她哇?”

是不是十三水晶,贾正清并不关心,如今他想的是这副白骨莫名其妙出现的原因。

聚春堂出了人命案,就被局里查封了,洪帮的人又整天回来的晃荡,老早院里帮佣的伍阿姨,也发现被淹死在河浜里,怎么死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样大的动静,妓院居然还是遭到了贼惦记,光这里就让贾长官想不通。

而且这贼骨头动静大的,翻天覆地的把院子都挖了,也不晓得捞到什么没有,或者,他们只是来挖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