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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6)

手里一张纸豁然一抖拉,说:“我们是来要债的!”

斜眼望了佟老贵一眼,又说:“白字,黑字,欠债,还钱!”

云长也望了眼低头垂目的佟老贵,道:“倒不知,欠了你们多少?”

白立坤养的白嫩,面孔堆胖,眼睛眯小,拿过了借据张望下,糯圆的食指交叉,抖了道:“十块光洋!”

云长道:“数目可不小!”

白立坤道:“那是!”又指着佟老贵道:“他自己心甘情愿按的手印啊!”

云长笑笑,转向佟老贵,问:“叔,可是你欠的?”

佟老贵怯瞧一眼季运昌,叹了一口长气。

白立坤叫道:“自是他欠的,而且日子可不短!要不咱还需这劳师动众的?”

云长点点头,问佟老贵:“叔,啥事欠了这么多?”

佟老贵还未答,白立坤已经不悦的接了口,说:“姓季的,你管的倒多,我两家的事,碍着你走亲戚了?别当你进了农会混了个干部,就能啥闲事都管得,问这问那的,你审谁哪?”

云长笑道:“白少爷急啥,你借据在手,正大光明的,还怕说出根本来不成?”

又问一遍佟老贵,说:“叔?为啥事借的?”

白立坤啪的立起来,也问一遍:“老佟头,你就直说,你是为啥借这钱?”佟老贵弱性子,瞧着两边皆盯着自己,低了声道:“我,是,出去耍子借的钱。”

云长道:“耍啥子要这多钱?”

白立坤接口道:“下个馆子搂个姑娘,啥啥不要钱?十块光洋,也不过是手指缝的事!”

“是吗?”这时一个粗爽的男人嗓子自门外响起来,进来的壮实庄稼汉正是福巧的堂哥章福祥。

章福祥道:“白少爷日子过的油水可充足,十块光洋也就是手指头缝的事,咱这满满的苦人家饭还吃不饱,指望着季白两家帮个小忙再减个田租却是一再推脱,如今看来,大少爷日子过的这般风光,你家也不似你爹说的如此不济啊!”

坐着的季运昌嘴巴一抿,看向白立坤,白少爷却已跳起来,即又冷笑两声,转头对佟老贵说:“瞧不出啊,老佟头,你倒是好大的面子,民兵队的头儿也给你请了来!看样子,你是料准了不想还钱!”

又道:“没事,你想赖,咱公堂见!我就不信了!就欠债的,还能大过天去!”

望一眼章福祥,说:“章队长,我叫您一声大队长,我信口的话,您也别当真,我家若真过的好,不指着这债钱吃饭,我犯得着候在这么?”

章福祥坐下抽旱烟,缓道出一句:“我咋听说,你们是要带了人家白大姑娘走?”

“绝无此事!”白立坤道,“我们可是实打实来要债的,是借据上写明了,佟老贵自己按的手指印,说若还不出,叫他姑娘先到我家做工抵着,我们可没逼过他!不过真还不上钱,就得按了约定交人!”

又一抖字据,说:“这可赖不掉!他一还钱二又不交人的,咱可得告!”

章福祥道:“那是当然。若真欠了钱还不出,你们上公堂告他,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此话佟老贵的身子往里一缩,季云长已到了他身边,云长悄声道:“叔,实话告诉你,白大姑娘我已藏好了,这事不完,她可不会出来,你的债今日是清不了了,上了公堂吃牢饭也是你活该,活该你赌!”

佟老贵心惊胆战望了云长一眼,云长又道:“你也是,晓得咱这禁赌,还这般胆子大,赌博要受罚下狱的晓得不?”

佟老贵低声哀道:“她大侄子,我也是手痒!咋晓得就落了他的套?”

云长道:“他们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你如今脱不了身,左右都逃不得,不如听我的,就认了你是赌的,余下的我有办法,包你没事!”

佟老贵说:“真认了?能没事么?”

云长道:“你信我不?”

又说:“难不成,你真要叫你家大姑娘入火坑?”

佟老贵说:“那哪会,我再没用也不能坑了自家姑娘!”

云长道:“那就成,你认了,有我呢,放心!”

那一头,章福祥眼睛一瞪,说:“我说老贵叔,你也是的,用啥借这多钱,真下馆子嫖女人去了?风流快活够了,如今还不出,你看咋办吧,要不,你就跟白大少爷他们上公堂?”

佟老贵一咬牙,迈出了一步抖瑟说:“我这大年岁了,嫖女人?纵有这心思我也没那资本!她大堂哥,我就认了,我是去赌去了!”

白立坤一边听了,立马叫起来:“你去赌?我说呢,你借我家这多钱做啥,原来是狗改不了□!”

佟老贵转头道:“白少爷,我不就是上您家赌场赌吗?”

“啥?”白立坤叫嚣道,“你个血口喷人的,想赖账就扣我屎盆子?”佟老贵险大了声音喊道:“我可没瞎说,你家就在土地庙后头摆了个赌摊子!”

章福祥立马就向身边的民兵使了个眼色,说:“拉队伍去!”这时,白立坤手底下的一个帮手也贴着墙边的想出去,正叫季云长堵了门口,那帮手叫着:“我解手去!”季云长似笑非笑的,说:“兄弟,可走不得!如今这好戏可才开演!”

四,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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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就僵着,白立坤带的人多,见章福祥吸着旱烟跨坐门口,却也不敢造次。章福祥是什么人,人称“章大胆子”,从小气力就大,小时候油坊初起的,七,八岁光腚小子时就能帮推了几十斤的油罐子走十几里地赶集子,十年前十来岁的就跟着一帮子大人推了为霸一方的族长也就是土霸王的亲哥哥季耀宗。当时百多号的狗腿子真刀真枪的围栏,章福祥拎了条扁担就冲在最前头。福祥六岁,亲娘去季家大宅送油,被污偷了东西冤枉了被打,抬出来时已是断气了的,十几年累积了的血海深仇小伙子心头火焰大着呢,刀砍到了膀子也不觉着疼,直径闯到里头大条扁担一扫折了包了金银扯了姨太太正待逃跑的季耀宗。如今二十六岁,正好的年纪被推做了小沟庄的民兵队长,他对自己的媳妇花莲说:“我晓得,是你和娘一直保佑我呢。”

那是他给妻子花莲上香的时候说的。花莲是福祥娘拾来的,应是路过逃难人丢下的孩子,大了就顺理成章嫁给了福祥,生儿子大牛的时候难产,请不起大夫,没一句话交代,就那么撇了一老一小走了。章福祥自此又当爹又当妈的,可大粗爷们尽透了心的还是出了事,大牛周岁不到发了一场高热,福祥没仔细的待发现了孩子已是白眼珠子都翻了,想是花莲保佑着,好容易侥幸在鬼门关上拣了一条小命回来却成了聋哑,如今四岁了,眼珠子滴溜灵圆的却还是没叫过一声爹,福祥心存歉疚的,对这个哑儿百般疼爱,这大概也是,这瞧着大力士一般的闯劲男人,心里头的存软了。

此时一边的季运昌忐忑一眼瞧着民兵队长吧嗒着旱烟的阴沉,而另一头的白立坤也是脸红白着阴晴不定,心惊着觉着再不跑就要坏事,季云长边上望着,笑一笑,问白立坤:“大少爷脸色不好?哪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