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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4)

那时候的福巧对云长并不热捻,只觉得这个表弟的性子实在是慢,就像春天里挨着树干慢慢爬的小蜗牛,实在玩不到一块。

但是,如今,小蜗牛,就快是她的丈夫了,福巧虽对云长没有浓烈的爱意,对这门亲事却也并不反对,因为,她一直是相信奶奶阿藤的。

眼前,小蜗牛正微笑着招呼她们:“福庆!表姐!”

福巧徒然是爽利性子,见着未婚的丈夫,还是有着少女的扭捏,“嗯”了声,又低下头去。福庆倒是一直钦佩贴近这未来的姐夫,笑嘻嘻的说:“大表哥也来赶集子?”

云长说:“不是,这不集子上人多么,我们几个就轮着转管着,瞧有啥要帮忙的不!”

福庆说:“表哥就是忙的,那等会的大戏也是瞧不全了?”

云长笑笑说:“侧着耳朵,听得着!”然后走过来,自然顺手就接了福巧手上的空篮子,说:“你们要去听戏,东西搁我这!”

福巧不经意手一空的间隙腕侧就擦着了云长的手指,心一娇惊,脸更是窘的红,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后退了步,这一退,就退到了凤衣身上,脚踩着了凤衣的鞋面,凤衣闷哼了声,福巧愧歉的问:“是不是踩疼了?”

凤衣抿着嘴摇摇头的时候,云长才注意到了隐在人后面的另一个大姑娘,笑一笑,说:“师姐也来了。”

凤衣的亲爹做过几年私塾先生,心高气傲的,做了几年就闲置了,不过他没个正经执照,收费低廉,云长当日倒是隔着庄子每日里赤脚跑来念过,于是在情理上,他叫凤衣“师姐”。

凤衣只是微微点头,却是没什么表情的,云长走过去了,才略略的抬眼看了看,这条父亲嘴巴里预计过的非鱼。

季云长字非鱼,白秀才起的,白秀才以前喝了几杯清酒,微醉了,信口对凤衣说:“别看那小子穷酸,你信爹不?爹可给他卜了卦,那小子,不枉投我门下,他的命,可不是池中物!”

白秀才说:“只是他的八字缺水,阳重少阴,火烧的太旺,可就不好了啊!”

白秀才说:“早些成亲,有个女子,女子阴柔,或许能化了。”

后头这些,是白秀才跟云长的母亲春分说的,也是胡说,白秀才贪杯,却是经不起的,喝了几口便开始胡诌,但模样是正经的,周易通读了百遍,倒背如流,唬起人来,像模像样的自己都信了,于是春分也信了,其实只要是对儿子好,真真假假的,春分都信,这般才有了季章两家的姻缘。

凤衣看着云长走,小子高大了许多,小时候,是比自己还矮一些的,那时候,云长女孩子一般的腼腆,写的字却大,笔力丰润的,白秀才说:“对嘛,骨气男儿,是要这般写字!”

父亲是喜欢云长的,父亲也喜欢算命,算自己的,算别人的,算到撒手走了,也没留下一句成真的话,凤衣记得父亲说自己:“我的女,是男儿命!”

凤衣没有一丁点像男孩子,她对父亲的话一笑而过,她知道,那一定又是熏醉之语了。只是父亲倒是真歪打正着的说准了他的得意门生季云长,凤衣晓得,如今传的沸沸扬扬农会主席的候选人里,有云长。

如今的世道,农会里的小干部也算是仕途,凤衣想,这对一生入仕不利的父亲来说,九泉之下,也算老怀安慰,一辈子的醉话,总算,说着了一回。

凤衣立在福巧后边,福巧在前面,也悄眼打量了下掉头走的云长,想着的却是,都是叫云长,关老爷倒是黑红的庄稼人面孔,季云长农会里整日四处的窜跑,却还是白净书生一个,怎么晒不黑呢,福巧又想着,若嫁过去了,成了媳妇立在他身边,这么一比较,自个倒真正成了关公了!

这时,好戏开场。

人群聚拢过去,福巧拉着凤衣挤到前面,福庆干脆攀到树上挑了个好座位,这日唱的梆子戏倒是福巧喜欢的“樊梨花征西”,台上的戏子枪棍舞的好,福巧跟着一起鼓掌叫好,疏不知凤衣此时已走开了。

这样的嘈杂并不是凤衣喜欢的,一大半的人都跑去看戏了,集子上反而空荡了,凤衣瞧见一个摆旧摊子的,有杂货小玩意和一些旧书,就那么随意放着,弯腰拾起一本来,书皮已是半损的,凤衣翻开来,是一本《庄子》,再随手一翻,就是那一段熟知的“庄周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一段话,凤衣背也背的出来,因为是父亲生前常说的,说给他自己听的,凤衣小时候,扑蝴蝶玩,捉到一只大的,扑朔黑金的翅膀,凤衣乐孜孜提给父亲看,问:“好看么?”

白秀才却说:“蝶只有三日寿命,不知,这是第几日呢?”

那时候母亲在一边提水,水桶重,一点一点的晃撒,听了女儿和丈夫的话没好气的接一句:“好看,好看能当饭吃么?”

如今又骤见这一段,仿佛宿命,让凤衣觉得心头烦闷,抛了书,凤衣一抬头,旁边立着季云长,他拾起她抛下的书,看看说:“庄子?”

又摇摇头,说:“这旧书是没意思。”

望一眼凤衣,又问:“师姐,你近来可好?”

凤衣望着季云长,觉得他挑不出错处的一句问话却充满了讥嘲的意味,凤衣恼了把,咬唇说:“怎么到哪都遇见你?”转身走了。

云长愣在那,有些无法理解女孩子的小性子,一低头,又瞧见了一本《海公案》,拾起来笑了,说:“ 这本好!”

卖杂货的也掂着脚的听戏呢,回过头来说:“这本可贵些!”

云长摸了铜板出来,说:“没事,就要这个!”

杂货郎笑说:“小季好看这书啊?”

云长笑答:“练脑子!”

二,绒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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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巧津津有味瞧完一场大戏,才发现凤衣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呆坐着,手里头转着哪里采来的一支野花,已经半谢了。

福巧走过去,推了把凤衣,凤衣才像醒过来似的,望了福巧一眼,说:“回去吗,家里还一堆事。”

福巧见好朋友似倦怠了,点头说:“好,回去。”

想了想,又说:“你等会我。”

福巧转了一圈回来,福庆也已经在跟着一块等,福巧咪咪笑着对凤衣摊出手,手心里,是一朵玫红圆小的绒花。

福巧推过去,说:“凤衣,给你,我刚才就见准了的。”

凤衣看着福巧,眨巴了下眼睛。

福巧笑着说:“这个,是永远不会谢了的。”

凤衣说:“这个是媳妇才戴的。”

福巧说:“你日后嫁了,就可以带了。”

凤衣想了想,说:“说到嫁,你倒是真要嫁了,日后你成了这合庄的媳妇,大概就要忘记我了。”

福巧忙摆手说:“怎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