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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33)

云长听了老子这般难听说自个儿子,晓得二叔心里实则是难受至极,也就不便再提。

晚间伺候春分洗脚,烫了的水倒进去,春分一阵抖的,喊:“可烫!”

云长按着,说:“娘忍忍,烫水才活血脉。”

春分笑道:“一本正经的,不晓得的,还当你是大夫!”

云长道:“娘从前,不就想我做个郎中?您就当我是好了,可得听我的,日后夜夜烫脚才好,您一到冬日里腿脚都冰冷的,还是从前下冷水田落的病根。”

春分说:“我不下田,家里大小几张嘴巴,吃啥。”又说,“真是大了,开始管着娘了。”

云长道:“可不是大了,娘,我可要做爹了。”

春分道:“瞧你得意的!”

云长揉了母亲的脚,低头说:“小时候,娘每日里帮我洗脚。如今儿子大了,本来应留在您身边,日日替您下田,夜夜帮您暖脚才是。只是这世道,本来明是咱的地方,咱的东西,生生就叫人占了,多少做娘的都失了儿女,再这样没人管没人理的,往后,就连眼前咱自己这家,也难保……”

春分的手抚上儿子的头顶,说:“云长,你说的这些,娘都懂,娘晓得你是做大事的,只是,从前,娘是怕你还小,如今看,可见是娘想错了,是娘,老了。”

云长抬头道:“瞎说,娘怎会老,娘一直就是老样子。”

“那是啥样子?”

“就是,小时候抱我吃奶的样子。”

“混小子,那小的事你还记得住?”

“不记得我怎会说?我还记得娘的头发可黑,唱的小曲可好听。”

云长道:“我在队里,想您的时候,眼睛一闭,您就是这个样子。”

云长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无论我和您隔了多远,其实,我一直就还在你怀里,暖和和的,近的,不能再近。”

实话说,季云长雅浓书生,确是有一张巧嘴巴,有时候似真似假的一两句话,就能哄的女人软贴的,老婆是,老娘也是。

那个夜晚春分像小时候一般的搂了儿子,感动的淌下一阵热泪,温暖和了一双脚,终舒心安稳睡了。云长要赶早的,本想进屋子和妻子温存一番,就又被小妹妹揪住。可见,若家里几位女子,只有一个男人时,这需四面剔透八方玲珑十面兼顾的“主心骨”差事,确是不好做的。

云长心里,小妹妹云梧的生活相比远嫁的苦命大妹云华,根本就可以用无忧无虑来形容,但面前的云梧,却是愁眉苦脸。

云长倒是久是未和这幺妹细聊,眼见了这半大小孩的身高已经高出了自己的肩,才决出不知何时,家里这最小的,也已经,长大了。

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云长有了一些母亲春分刚才说自己“大了”的体会,就是,“瞬间”之感。

云长逗道:“晚上可是吃饺子,没吃苦瓜,瞧你苦嘴的,吃盐啦?”

“哥!”云梧一跺脚道,“你正经些嘛!”

云梧道:“哥,嫂子可有和你提,月中,徐家来过人了?”

“徐家?”云长想想,说,“是与你定亲的徐家?咋啦?”

云梧道:“我和嫂子偷听了,娘的意思,明年立春,要让我过门!”

云长先道:“立春?这么快?你才几岁?”又讶说道,“怎么,你嫂子这大肚子的也跑去偷听了?”

晚间云长睡搂了福巧,如今妻子近临盆的,温存也只能仅止于这般的搂抱。云长捏一下福巧腰间,笑说:“这肥的,过年都可做馅。包一斤饺子了!”

福巧嗔道:“去!你不是要早起,还闹!”

云长鼻头对着妻子的面颊蹭,说:“你就这舍得我?”

福巧道:“舍不舍得,你不还是要走?”

云长道:“日后生了,我跟队里申请了,你们队上看我去!我要回来一趟,批的可难!”

福巧道:“你说你现在做了啥?副队长?”

云长道:“是副大队长。”

福巧道:“那是多大的队长?得带多少人?”

云长道:“还行吧,不多。”

福巧道:“多不多的,都是家有老小的,你可得照看好了!”

福巧认真讲话的模样最是娇憨,孕中的皮肤又是丰满香软,云长“嗯”了声,忍将不住就低头俯嗅,身子一倾却被福巧的肚子一顶,“呀”的叫了声,指着说:“怎像在鼓动?”

福巧笑道:“我儿多乖,晓得你这当爹的在欺负妈妈呢!”

云长点了肚皮道:“我看啊,是淘!都是当娘的带坏了,都快生了,还跟小姑子帘子后边偷听了婆母说话不是?”

福巧道:“梧子跟你说了?”

云长点头,说:“小丫头似不想这早嫁呢。”

福巧道:“她呀,是压根不想嫁呢,许是云华的事吓着了,说是才不要那眼都没见过的人。”

云长道:“徐家不似成家,小子老实,爹娘也不差的。你给云梧说说。”又说,“不过小妹的确还小,娘怎想着这就给过去?”

福巧叹一句:“还不怪你,自个悄主意就入了队伍,娘是吃了你那亏,担惊怕的,如今事事都早提了,只怕一眼没瞧见的,又出啥岔子。”

云长一脸无奈道:“这怎是一码子事?”

福巧道:“在娘那,可都是一码子事。你们几个,哪个不是她心窝子里搁着的宝贝,云华是不得已,娘本就带了疼伤;你倒好,本瞧着乖顺的,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说的就跑,娘没防备的,哪会心头不委屈扯疼?”

云长听着妻子说的一板一眼的老成话,失笑道:“啥时变的这能说的,还学会分析了。”

福巧道:“啥分析?我是将心比心。”

云长笑道:“将心比心,这个词用的好,久日子没见,你的进步可大。”又说,“福巧,你是娘的儿媳,可也是我的媳妇,可不能偏了心,只将比着娘的,不来将比我的。”

福巧手贴着云长的暖胸膛,听了那匀心跳,曲声道:“你呀。要是你日后跑远了,我瞧不到也认不出了,我就算有心,也没法子将比了。”

云长晓得自己入伍,福巧有孕的,再宽敞明理的也定有曲苦,还要安慰婆母顾着家里,层层辛苦,听了此句也是抱疚,拍了道:“怎又一下变成戏里黛玉了,我可还是欢喜你嗔我骂我大脾气的。”又挽起一道福巧的头发,似玩笑说:“真怕我跑远,就学古人家,咱结发夫妻,你就留束头发给我,发头牵了魂,往后我不管到哪做啥,你都看的着,好不?”

福巧听了丈夫又忽起的调玩年头,啊呜一口咬了云长的脖子,说:“坏人,还想扯了我的魂,害我神不定的处处想你,我哪有这多的闲工夫!”

云长啊吆的叫,笑搂了妻子,说:“瞧凶猫似的,我真是怎说不妥!”

忽就爬起来,拾了剪刀自剪了自己的一毛短发,福巧撑身子叫着:“干啥呀,仔细冻着!”

云长抖涩钻进被窝子,将碎发塞进福巧的手心,倒是郑重说道:“那我的魂给你,日后,不管我到了哪,还是被你握在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