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旧年华(34)

福巧见云长是着实认真,心头软慰,嘴里却还怪一句:“不说当了队长了,还小孩那,大冷夜的玩这小把戏,若着了风寒娘看出来,还不定想咱夜里做啥了?”

云长调笑道:“你想着做啥呢?”

福巧一羞面红的,推一把,说:“贼心眼,也不怕肚子里的听见!“手里却握的更紧,只怕漏了一丝缝,那碎散的头发就纷落了去。

二十四,雪里红

举报色情反动信息

福巧缝了个小荷包,荷包里两样宝贝,一张云长写过的字,一小簇丈夫亲剪的发,用个根红线绳贴身穿了,亲腰放好,时刻能触到,也是念想。

白露过后,徐家的彩礼到了,规矩的几样,不多也不少。春分也自准备着,一日叫了云梧去,举了一件桃紫的衫子,道:“快来看看,你奶奶留的好货,这件深正,我看留了日后回门子好穿!”

云梧沉了眼望一下,喊了句:“难看!要穿你穿!”甩手就跑出去。

春分摇了头道:“犟头姑娘,惯坏的性子,也怪我,平日过宠,日后到了人家家,就她那样,还不得得罪婆母小姑子!”

福巧一边听了道:“娘,梧子还小呢。”

想了想,又说:“上回云长也问,娘怎舍得这早的就让小妹过去?”

春分叠了衣裳,道:“早不早的,都是人家人,趁我还好,我得将这毛头孩子的事给办妥了,姑娘家,一辈子一回的,我为娘的不眼看着桩桩件件,到了底下怎和她奶奶爹报说?”

福巧听了急道:“娘,怎又说这有的没的,我和您孙子,可都不爱听!”

春分才想说,忽然就一阵咳,福巧忙端了水来,拍了道:“前一阵瞧您好些,这几日又犯了,还是续吃药吧。”

春分含了水摆手道:“不用,要是再服,你二爷知道了定又是大早上的上山,这大冷的天怎行?不用不用。”

又说:“我自个知道自个,等春花开了,梧子嫁了,我抱着了大孙子,就好啦。”

婆媳俩这头说到春日,那头跑出去的季家小女儿云梧却是满面秋风,她跑去找了相熟的姐妹桃,桃也正哭哭啼啼。

桃也是苦命的,去年家里淹水,食不饱足,亲娘没法子,带了弟弟回娘家讨救济,天降横祸的就叫小日本的铁鸟炸了个尸骨无存,爹几乎是疯病一场。这年头缓过来,将女儿丢进爷爷家就跑队伍里了。

爷爷家弟妹嫌眼婶娘挑刺的,桃孤苦无援的唯一的解决法子就是捂了脸哭。

桃的凄惨总让云梧联想起姐姐云华,更与她亲近,桃没个诉苦的,也欢喜寻了云梧哭讲,晓得云梧就要远嫁,近日心里也是空落。

这日里见了,云梧又一眼见到桃额角新红的一块,愤道:“这又是哪个坏种子弄的?”

桃落了泪说:“我弟,后头推我,中晌饭都撒了!”

云梧道:“你爷爷也不说?”

桃摇摇头,说:“我爷爷难做,你也知道我婶子,凶人一个!”

云梧近日也是恼烦,望着泪不停的桃,说:“你叔家可真不是人待的,不如,你找你爹去。”

桃愣了问:“啥?”

云梧道:“阿桃,我是说,不如,你去找你爹,我去找我哥,咱去找队伍去!”

桃吸了口冷气道:“啥?去,找队伍?这行吗?”

云梧道:“咋不行啊?花木兰从军听过没,咱也扮成小子,打鬼子去!”

桃为好朋友的狂想讶异着,云梧却对自己终于说出了想法舒了口气,说:“我心里头,想这已想了许久,上回我哥回来,我套了他的话,晓得路咋走,待寻着了他们,咱也戴了帽子挎枪,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许多年过后,云梧当奶奶的时候,有一回和福巧通电话,姑嫂俩无意间说起这多年前的壮举,也只是羞遮抹了道:“嫂子,那时候我懂啥呀!只当了好玩儿呗。”福巧在另一头,心里却是一丝生凉,当日里春分一口大血喷出,刷白脸上溅红的那一幕,福巧闭上眼睛,还能水幕一般的浮起。只是这为娘的触目心血,在这么多年后,却只得女儿的一句“好玩儿”无情抹去。或者,那时候的云梧,真是年少无知而当今,在小姑子已是塞过当年春分的年纪,大嫂子听到了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却也只能让自己这般去想,大概,小姑子也是愧疚,愧疚到,只能淡淡提,不敢揭了那伤。

当年,那个寒冷的冬晨,春分在听到福巧勉念出云梧留的鸡同鸭讲的决别信的大意:“娘,我不嫁人。找哥去了。”后,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堵的就猛喷出了一口鲜红,缓过来,眼见着儿媳像是吓坏了,也心下责怪着自己怎么就没摒着。

事紧急的,当下却也顾不得媳妇怎想了,抖了手凉水一抹净脸,强支了身子就要出门。

福巧要跟,却被推了,春分道:“落雪了,我找你二叔一同去找。你不方便,在家待着,说不定那浑丫头待会就回来,你粗棒子给我备好了,等我回来收拾!”

季老二得知云梧一个丫头出走也是一惊的,当下就跟了去找,庄子口遇见也慌张着找的阿桃爷爷,颤腿脚的老人家,于是,三个人并行了一路喊找。

白露过后就是最寒的冬,那天里,鹅雪飘大,春分却是从骨子里都透了汗,湿搭的额发,不知是雪化浸的,还是冷的汗湿。

行了一路,雪越大的,前面的来路一片白皑,季老二望一眼焦急的嫂子,一幅风来欲倒的模样,说:“嫂子,前头我去,要不你回家看看,说不定梧子只是逗玩你,早回去了!”

又是春分哄福巧的一招,春分明白老二实是不放心自己,心头一暖的,又望一眼前头歪走颤喊的老人,抿一下僵冷的唇,说:“他二叔,梧子这女,你还不知道,自小糊涂心子大胆人,还错带了旁家女儿,这坏胚子心肠,我做娘的,不亲手找着打一顿,往后养成了深根,可不定得挨旁人几顿打!”

季老二晓得虽嫂子嘴上逞狠的,但这大雪天的一时半刻能不能找着人还是另说,又是两个娇小女儿,如今这乱道世间,怎能不□分做娘的焦心肺疼,顺着宽道:“是该打的丫头,待会拎回去,我这做叔的来教训,您可别拦!”

春分道:“您往狠了打!”

这说将的,寻了几个时辰却还是未见影子,大雪封天的周遭不见人影,阿桃爷爷几近绝望道:“这可怎好,我怎和她爹交待啊!”

春分嘴上恨的,心里也是凉慌,撩一把额前的白茫,冲跑着又扯喊一声:“梧子啊!”竟脚底下一滑往前一栽,季老二忙去扶,搀起来却看见嫂子嘴巴一抹污的,还半昏咳着,再看雪白地上,也是一朵湛红,心里叫了一声不好,颤苦叫了声:“嫂子啊!”

那一日春分被季老二背回去,阴沉的雪风阵阵,春分趴在老二的阔背上,晕的说不出话,一路晃掂的,奇怪的是,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像梦里,摇篮里似的,什么愁想都没有了,只想睡,便真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