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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华(2)

军洁说:“那是,我怀爱嘉那会,也爱吃妈做的饼,解馋解饿。”

玉芝说:“什么饼?”

“酸韭菜饼。大姐当什么饼?”

“我想起小时候吃的榆树饼呢,那么难吃的东西,妈也能做的香甜香甜的。”

军洁和季清帮福巧出去买包子,顺便买菜,爱嘉上网,这时候大白天的,福巧倒眼开眼闭的要瞌睡了,爱嘉听见老太太模糊的一声,抬头问:“奶奶,你说什么?”

福巧已经囫囵睡了。

福巧咕囔的那一句,是,“等你。”

她世界里的那场二嫁,那个好心的医生,已经成了丈夫季云长。

她看见,丈夫又穿上了旧军装,跨上了驳壳枪。

福巧有点沮丧,说:“你不是医生吗?”

云长说:“我也想我是个医生的,可我要去救人。”

福巧指着枪把子,说:“用这个救人?”

云长说:“用这个保命。”云长说:“福巧,你要等我啊。”

福巧说:“好,等你。”

福巧睡着的时候,爱嘉接了一个电话,爱嘉去轻摇混沌着的福巧,问:“奶奶,奶奶,你认识一个,叫胡定新的人么?”

福巧模糊着听着孙女在耳边的问话,恍然里就看见了一个秀气的半大小子,笑眯眯的稚气未脱的面孔,八角的军帽有些大。

“小泥猴子!”忽然间,福巧脱口而出,就醒了。

周日的时候,季家人集聚了,中午的时候,那位等待中的故人,准时来到了。

这位近80岁的老人精神矍铄,灰色的毛呢夹克,笔顺的西裤,圆头皮鞋无框眼镜,一丝不苟的一头银发,爱嘉看了又看,这位,哪里对的上福巧嘴巴里叫着的泥猴子呢。

福巧也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半晌,福巧冒出来一句:“你长高啦!”

福巧这一句话,让胡老先生的眼眶红了红,他说:“季大嫂子,真是,多年没见了。”

福巧听了,掰着手指数数,却数不过来,福巧问:“有多少年了?”

大女儿玉芝算了算,说:“过六十年了。”

福巧:“哦。”了声,说:“我怎么觉着,就像昨日里似的。”又叫着,“快,摘点青枣子去,泥猴子爱吃呢!”

胡老先生笑起来,说:“还是嫂子好记性啊!”

福巧撇了一眼几个儿女,说:“该明白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三女儿季清听了笑,说:“妈,你怎么学我?”

军洁说:“三姐,你说妈精明,可一点没错,她呀,在这等着你呢!”

晚上吃饭,大儿子季宏展特地开了瓶五粮液,陪着胡老先生来的儿子悄声说:“爸,少喝点。”

胡定新笑笑,举了杯子,说:“没事,今天高兴,来点,来点!”

这时窝坐在轮椅上的福巧忽然接了句:“给我也来杯白的!”

四女儿季珊笑起来,说:“妈,你凑啥热闹?”

福巧听着有点不高兴,说:“就兴你们乐啊?”又嘟嘴叫爱嘉,“嘉嘉,推我睡觉去!”

玉芝说:“算了,妈今天是主角,喝就喝点!”又对军洁低声说,“倒杯白水得了!”

福巧颤接了小杯子,和胡定新碰了,说:“干!”

豪气干云的一口灌了,福巧咋咋嘴巴,说:“这酒,一点辣劲没有,比不了咱当年的!”

饭才吃了一半,福巧啃着半只包子就睡着了,军洁和和小儿媳妇田晴推她进去,军洁说:“妈现在睡了,半夜一准得醒!”

田晴说:“日夜颠倒的,你们晚上也睡不好吧,要不叫醒妈吧。”

军洁说:“由着她吧,能吃能睡的,挺好!”

外头胡定新和季宏展碰酒交谈,季定新说:“宏展长得真是像季大队长啊!”

季宏展笑笑,季宏展浓眉大眼的,其实更像母亲福巧,但只要见过他的过去的老人,却大多说他像季云长,或者是因为个头的关系,季宏展个子也瘦长,和季云长一样,话不多,都是

想好了再说的人。

爱嘉留学回来才进的电视台,对胡老这样获过功勋的老人颇感兴趣,爱嘉说:“胡爷爷,我觉得您的一生挺精彩的,要不,等你得了空,我申请个专题,给您做个访问可好?”

季宏展对女儿的突兀有些抱歉,说:“饭桌上呢,你工作还工作到家里来了?”

胡定新倒是不介意的,笑了说:“小丫头怎么舍近求远了呢,说到精彩,我可比不上你奶奶呢!”

福巧在里面,半梦半醒的,外边人热络的话时不时的就飘进耳朵里,她听见爱嘉的声音,爱嘉长大了,但是她自小带的,再变的多她闭着眼睛也能认得出,模糊里福巧难挪的翻了个身,手抖着往身边摸一摸,寻思着,有没有压着爱嘉呢。

福巧的思绪,又转到了几十年前。

二十几年前,爱嘉还跟着福巧在农场,那时候宏展和军洁已经调到了上海工作,只有她们祖孙两个还住在红瓦房,晚上,就搂在一块睡,爱嘉喜欢踢被子,所以在夜里,福巧即使睡着了,也会时不时习惯性的摸摸。

爱嘉小时候可不像现在文静稳妥的,是个犟孩子,爱漂亮,大热的夏天,偏要套两条花裙子,痱子捂出来也不脱,说她,就嚎,长睫毛上挂了泪珠子,水娃娃似的,小嘴巴撅着的可怜相,叫福巧心疼。后来爱嘉来了上海念书,宏展夫妻俩都觉得福巧把爱嘉宠坏了,从头里小坏毛病的一点点的改,费了不少的功夫,再后来爱嘉确是雅气稳巧了,像变了个孩子,乖乖做功课,声音柔小,没有变的是,爱嘉还是跟福巧最亲,从小养成的依赖,刻在心里的,改不了,当然,福巧也是。

只是福巧心里头,还是多了些失落。

福巧跟着爱嘉一块来上海儿子家,爱嘉的学业多了,朋友多了,事事都多了,和福巧,亲还是亲的,进门第一口就叫奶奶,只是,再不像小时候粘缠着福巧了。

那时候,白天儿子上班爱嘉上学,福巧买菜淘米抹桌子,下午爱嘉回家做功课,福巧吵不着她,静静的摘菜剥豆做针线,晚上吃饭,儿子媳妇说一会单位的事,问问爱嘉的功课,

然后一家人看电视,这个时候,福巧就睡了。

福巧不喜欢看电视,因为看不懂,但躺在床上,福巧是睡不着的,因为有时候,爱嘉想奶奶了,会跑进福巧的房间睡,手手脚脚都抱着福巧,像一根温暖的小藤。于是每天,福巧就等着爱嘉来,一边等着,一边想着农场的事,农场的房子,农场房子的地板,农场后院子里种着的菜。

福巧不知道家里的地板是不是蒙上了厚灰了,想着要叫宏展打电话给四女儿季珊问问,那地板,落不得灰啊。

即使没有人住了,也要干干净净的。

这是习惯,以前季云长还在的时候,福巧每一天都把红瓦房的地板擦得锃亮的,因为季云长爱干净。

婆婆活着的时候,总说云长是投错了地方,面孔白净白净,修长的写字的手指,实在不应是握锄头庄稼户的儿子;福巧也觉得云长细致,以前夫妻俩床第之间开玩笑,福巧说:“你实在,不应找我个粗人的,你应该,找个相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