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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地(43)

主教的侍从很快就对她又爱又怕。私下里,他们管她叫“快活的小女巫”,莉莉那不寻常的黑发黑眼,也确实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讨论,但过不了几天,那些侍从和女仆便纷纷开始用惊人的宽容心去宠溺她,不停包庇她的恶作剧。

这不禁引发了阿加佩的担忧之情。

他知道,在内心深处,莉莉确实继承了另一位父亲的特质——那种天然的魅力,讨人喜欢的本能,以及生来就诱导他人信任、服从、追随的魔性。她聪明,强壮,有主张,一旦定了主意,除了她的父亲以外,谁也不能说服她打消念头,或许从前的黑鸦也可以,但他既然早已离开,能管住莉莉的人,就只剩下阿加佩一个。

阿加佩除草、浇水、施肥,拍拍莉莉滚脏的裙子,再选种、采集、栽培,命令莉莉不许捉弄一些害羞寡言的侍从,日子过得充实而安逸。对外,胡安主教只说他聘请了一位园艺专家,来打理花园的一角;对内,主教安排巡逻的侍卫,驱赶了一切窥探的可疑人员,将内幕蛮得滴水不漏,确保种植香料的秘密不外泄出去。

而赫蒂太太凭借出色的厨艺,和一手如何在潮热天气保存水果的妙法,成功在主教的私厨里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她不仅与主教的厨娘成了莫逆之交,和另外三位甜点师傅也结成了同舟共济的友谊,谁要想拆塞她们,一定会引来好几张嘴异口同声的反对。

“奇怪。”一天夜晚,领地意识很强的主教放下鹅毛笔,困惑地揉了揉额角,“总感觉被什么给缠上了。”

他眺望窗外的花园,深思了片刻。

“到底是什么呢……”

第30章

就在阿加佩把他无害而温和的根须种植在主教的花园,同时把双脚扎根在主教领地上的同时,杰拉德的愿望,也得到了初步的实现。

毒血依旧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倘若有人敢来碰一碰他的皮肤,就会发现他异于常人的体温——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烧。

众人畏惧巴尔达斯的威名,但对杰拉德来说,说服一个武夫,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自称是斯科特家族的叛逃者,在珍夫人掀起叛乱的旗帜,处死了前任家主之后,家族中不支持她的旁支也惨遭屠戮,他则有幸逃出生天,与夏佐结识。

“就因为这个原因?”巴尔达斯盯住他,“就因为这个原因,摩鹿加就要了我儿子的命?”

杰拉德笑了起来。

“让我们不要拐弯抹角,就把话说得清楚明白吧。”他说,“夏佐的礼物清单里包含了大量最纯净的闭鞘姜和甘松香,黑白胡椒,生姜与芸香,以及其它只能被称作珍稀的香料,恕我直言,他没有人脉和财力来支撑这份厚礼,甚至对于杜卡斯家族来说,这份礼物都是太沉重的负担。而这趟行程的最终目的地是摩鹿加,他身为葡萄牙朝臣的儿子,又怎么敢越过他的国王,擅自和香料群岛接触?如果被国王发现,这必定会被认定为一项重罪,和叛国并列。”

巴尔达斯的神情愈发阴沉,杰拉德不理会他,继续说下去:“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接到了一项任务,直白点说,来自曼努埃尔一世本人的任务。这个任务要求他代表葡萄牙的王室,带着昂贵的礼物去和摩鹿加拉近关系。但是很遗憾,也很不幸,他在途中听到了一些流言,因此遇到了我。”

“那么你认为,”巴尔达斯道,“是什么样的流言?”

杰拉德耸耸肩:“关于我是千眼乌鸦的流言,我会种植香料的流言,我对香料绝对精通的流言……不外乎是这些。总之,他找到了我,也收获了一份友谊。但是……”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也恰到好处地给自己的语气染上了一两层遗憾和痛苦。

“很抱歉,我会说我害了他。”杰拉德懊悔地说,“作为友谊的见证,我送给了他一份配方,那时我没想过他的目的地会是摩鹿加。这份配方是……私人的。”

“私人的。”巴尔达斯凝视他。

“私人的,”杰拉德重复,“那是属于摩鹿加的秘方,我曾经还是斯科特人的时候,这份配方是我的特权,可现在不是了。夏佐一定是在斯科特人面前暴露了什么,我隐姓埋名的身份,还有那个秘方。我……我很抱歉。”

彻头彻尾的谎言,但杰拉德天生就懂得如何欺骗世人。他知道,巴尔达斯不得不相信他,因为在儿子的死讯上,他再无旁人可信。

巴尔达斯的双肩略微下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么,说到摩鹿加,你又凭什么保证自己能夺得家主的地位?”老人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他,“我一贯信奉多说不如多做,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必须要先说服我。”

杰拉德沉默片刻。

“您知道的,远洋航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定船只的方位,“他嗓音嘶哑,以闲谈的语气开口,“阿拉伯人管这种方法叫卡玛尔,东方人在久远的过去使用观星术,罗马的船民,则在最开始用测量天体角度的方法来定位船只。”

“人们在航海中利用任何简陋的工具,一只手臂,一根姆指,或者一条木棍,来使观察到的角度不变,以此保持航向。几百年过去,地中海的航海者发明了雅各杆来测量天体。在这之后,十字测角器出现了,人们能够得出太阳的方位。观测的方法越发娴熟,观测的器物越发精巧,直至星盘的小孔一端看见星光,一端看见日光。最后,东方人的磁罗盘来到海民手中,从此无需老练的水手,每一个航海的人都能辨别安全的方位。

“比很久还要久远的从前,我们在鸟、鱼、水流、冰川、云层身上猜测天时,用性命去积累航行的经验。”杰拉德淡淡地说,“现在,我们创造工具,学会躲避风暴和暗礁,直到海洋也不再神秘。”

他直视巴尔达斯的眼睛:“时代的车轮正在不可阻挡地前进啊,将军,你听见那轰隆碾过的声音了吗?无论是摩鹿加,还是其他古老的帝国,强盛的终将衰弱,微小的终将庞大,世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在这股力量下永垂不朽。”

“珍夫人的叛乱没能杀掉我,大海和酷刑没能除去我,杀手的袭击也没能奈我何。杰拉德·斯科特死了,珍·斯科特也命不久矣。如果说摩鹿加的易主已经近在眼前,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来执掌它的结局呢?”

巴尔达斯注视他,缓缓地说:“你真是一个非常傲慢,也非常无礼的自大狂,黑鸦先生。”

他说完这句话,停顿片刻,又说:“但是,我愿意给你的自大一个机会。”

“我可以提供二十五艘帆船组成的舰队,配备船员,以及可供航行一年的食物,火炮以及其他必要的人员。告诉我,你愿意付出多少,来获得这份资助?”

杰拉德嘶哑地笑了,他偏过头,望着年老的将军,忽然说:“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为您的儿子感到悲伤,杜卡斯的巴尔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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