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友尽爱始(6)

一段时间后,某天两人一如往常地下班回家,照例到小区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言安盯着陆连清低着头认真咀嚼的样子许久,突然道,“陆连清。”

“嗯?”陆连清抬脸,鼓着腮帮子。

“我们去旅行吧。”

“啊?”陆连清愣了愣,吞下嘴里的食物,“什么时候?”

“明天。”

翌日清晨他们就坐在了飞往海南的航班上。陆连清其实从来不是一个能够说走就走的人,他这辈子活得顾虑太多,乡下年迈的父母,已经出嫁的大姐和外出打工的二姐,正在求学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姐二姐没有上大学的机会,因为她们是女孩子,父母将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在了陆连清身上,全家人翘首以盼他出人头地衣锦还乡——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压力重大,责任重大。太多东西对他而言都是奢侈,包括去几天就会花掉一个月生活费的旅行。

可他去了,毫不犹豫地。这辈子第一次,他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也是第一次,他不是独自一人。

阳光,海岸,沙滩。陆连清曾在电视上、照片上看过无数次的大海,终于真切地展现在眼前。明媚,湛蓝,深邃,延展至无限的远方。住在这里的人,是否也会年复一年地思考一个问题:海的那边是什么?面对这副景象,一定会有想要出海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吧。

言安和陆连清都是旱鸭子,却无法阻止他们义无反顾地去玩海上摩托艇。言安将油门加到最大,摩托艇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极速前进,及至凌空飘起,像是跳跃在海面上。陆连清紧紧搂着言安的腰,此刻,两人都忘了言安怕痒。

陆连清也开了一趟,换言安在后面搂住他。陆连清没什么驾驶的经验,言安在他耳边一直轻声怂恿着,“速度快点,不要熄火,不要慢下来,右转……”陆连清也一狠心扭尽油门,两人霎时连同坐骑一起飘飞在茫茫大海上,他们会心地一同笑了。这才是真正的速度与激情,是陆地上的任何四轮都无可比拟的。

两人早已习惯同居,只未曾同床共枕过。开房是言安全权负责的,陆连清如好奇宝宝般仍在外闲逛,前台的女服务员职业而礼貌地询问言安是要双人间还是大床房,言安考虑了两秒,“大床房。”

酒店的设置很有意思,浴室正在床的旁边,中间以一道透明的玻璃隔着,在浴室这一面有一块布帘,当然,可拉可不拉。以前开房言安也碰到过这种类型的,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一直以为是一种特为情侣设计的情调,直到有一天他那位在商场当经理的女性闺蜜一句话毁灭了他的小清新:“那是防止跟陌生人kai房时对方趁着你洗澡偷东西。”

陆连清先去洗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布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房间里暧昧的暖黄灯光,一切情景,似曾相识。言安别过脸去,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电视里演的什么,他却不知道。

“我洗好了。”

言安不自觉地回头,对上陆连清双眸。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衬衫,贴在脸上的发丝,一切恍若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以为绝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的那个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生活。

他几乎有种错觉——他甚至央求着这种错觉——他们的故事,还没开始。

陆连清可说筋疲力尽,但过于兴奋导致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喂,言安。”

“嗯。”

“当初你为什么会收留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陆连清顿了顿,“听说你是个独来独往的人。”

其实说不上独来独往,他只是有些时候极度需要自己的个人空间,比如自己的屋子,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自己的时间。他讨厌与别人分享这些。

而凡事都有例外。

“看你可怜呗,那时候傻愣愣地站在我家楼下像只被抛弃的老鼠。”

“为啥是老鼠?”

言安想了想,“因为是黑发吧。你纠结这个干嘛?”

“你意思是说——你是Tom?”

Tom and Jack,猫和老鼠,永恒的经典,永恒的回忆。

“哈?”言安不由好笑,“你能欺负我?”

陆连清不语,冷不防就伸手过去重重一捏他的腰。

言安差点掉下床去,“别乱来,不然后果自负。”

他声音很低,陆连清突然乖乖地止住动作,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他们没有教闹钟,早上,在阳光满屋中睁开眼时言安甚至没有去看时间,陆连清不知何时把脸转了回来,面向着他,呼吸沉静,面容安详,睫毛随着身体的微微起伏而颤动,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不自禁地洋溢着幸福。言安蹑手蹑脚地坐起来,靠着床头,感受这宁静的时刻。有谁说过,想和一个人一起睡觉跟想和一个人一起醒来是不一样的,原来,是真的。

他看起来是那么满足,言安不忍打搅。他想,身边的这个人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吧,不管他梦中是什么,有没有他,也许都不重要。他可以在梦中过着他想要的生活,而这可怖的世界里的惊涛骇浪、狂风暴雨,由他独自去承受。

或者,反过来,自己是睡着的那一个,什么都好,最残忍的,是共同去面对现实的无奈。这种无力感太沉重,太悲哀,让他瞬间丧失所有坚持的勇气。

他想起昨夜陆连清的问题。他第一次在他家过夜时,他并没有睡好,半夜偷偷地起来,看到陆连清努力地将身子缩在沙发里,微微蜷缩着,他觉得,他无法对这个人置之不理。

他想起在他疯狂加班的那一段日子,他破天荒地写了一条微博,“正是因为喜欢,所以只能做朋友。”他知道陆连清也看得到。

他想起很多。他想起他多么希望坐飞机的时候出事故,或开摩托艇的时候翻船,这样他就有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理由结束他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在一个最为恰当的地方。他并不丧心病狂,他乐观,积极,向上,热爱生活,他绝不会轻生,是的,也许吧,但这些都无法阻止他的想法。

怎么样都行,让结局留在一个足够令人缅怀的节点。他只求它不要若无其事地继续,温情地嘲笑世人徒劳无功的挣扎和不切实际的梦想。

世间有三种悲剧。一种是天灾,一种是人祸,一种是不可避免的悲剧。天灾是自然的力量,如《2012》,震撼人心荡气回肠,人祸是所有通俗不通俗的故事里的反派,如《还珠格格》里的皇后和容嬷嬷,不可避免的悲剧,则是没有上天的力量摧毁你,也没有坏人来阻挠你,但你仍无能为力地看着悲剧一步步接近。每个人都在坚守自己的位置,遵循自己的原则,也正因此,我们明白了这种悲剧的与生俱来。

生活就是这样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他们回到家,恍如隔世。实际上那不是家,只是他们租的房子。可言安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像家的地方了。

上一篇:我们结婚好不好? 下一篇: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