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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月(110)+番外

连珺秋在多次询问无果之后,离开了那件阴暗的屋子。外面阳光灿烂,屋里却冷冷清清,只有挥之不去的药味。她走出屋子,低头间,望到了墙角处攀援生长的一丛蔷薇。淡红色的小小花朵,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碧绿枝叶随之起伏不止,就像是浪涛中散落点点繁星。

再次回到屋中的时候,连珺秋的手里便多了一朵幼小的蔷薇花。

她俯身,将花朵放在连珺初的枕边,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原本幽黑圆亮,可这些天来,已经渐渐失去光彩,空洞无神。

"闻闻,香的。"她蹲在床前,一手拿着花朵,一手抚着他的颈侧。

连珺初垂下眼帘,长长密密的睫毛覆在幼白的肌肤上,他先是忍着疼痛,转过头来,随后很轻微地呼吸了一下。

连珺秋望着他的脸颊,试探着伸手摸了摸,笑了笑:"等过几天,带你出去看花好吗?"

连珺初犹疑着抬起眼眸,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花朵。窗外有风吹来阵阵清香,让他好像回到了山间,草屋前后,母亲亲手种植了许多花草……他想伸手去摸一下枕边的花儿,但是仅仅那么一想,肩膀才一动,断臂处的伤口便钻心地抽痛起来。

"不能拿了……"他忽然呜咽着说了一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打湿了小小的蔷薇。

连珺秋局促地用衣袖给他擦着眼泪,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哭喊起来:"不能拿了,不能拿了!"

"不能拿,可以看啊。"连珺秋一边安抚着他,一边举起那朵含着眼泪的蔷薇,轻轻地放在他的眼前。

因为要帮助父亲誊写账簿之类的文书,连珺秋好几天没有时间去看弟弟。等她得空再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小男孩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靠在床头,双臂仅剩不多,厚厚的白布包着末端,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

她始终不太忍心注视他,默默地推开了屋门,大片阳光照射进来,墙角的那丛蔷薇开得正艳。

"再过些天,陪你出去走走。"她淡淡地道。

他望着外面的世界,眼神里有着太多太多的犹豫。

他的伤口渐渐愈合,连珺秋如承诺的一样,扶着他的肩膀,带他走出了屋子。这个执拗的孩子,不肯在白天出门,只能在夜里走到庭院里。他站在蔷薇花前,连珺秋用手托起最美的花朵,道:"喜欢吗?"

连珺初迟疑着,微微点了点头。连珺秋便想要折断枝干,他却急忙小声道:"别!"

"怎么了?"她回头不解,"给你插到屋里的花瓶去。"

他望了一眼花枝,低下头道:"断了,就死了。"

连珺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心里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那你就多出来看看它们。"她只好摸摸他的头,"花也会孤单的呀!"

花会孤单,人亦如此。

连珺秋在此后的日子里,心中总会牵挂这个敏感纤弱的男孩。但是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一段时间还跟着父亲离开了七星岛,等她回来的时候,惊喜地发现珺初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

但是他却出奇地沉默。

甚至在连珺秋献宝似的把从外面带回的各色小玩意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笑意。

"这个,会动的。"连珺秋伸出手指,戳戳桌上的泥娃娃,娃娃的底部是圆弧状,被她一推,就摇摆起来。

可是他只睨了一眼,便紧抿着唇,低下头。

"不喜欢吗?"她有些失望地将泥娃娃放到他的腿上,他却一撤身子,泥娃娃一下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连珺秋怔了怔,不由也生气了,没有打扫残局,便走了。

晚饭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叫来下人问道:"珺初现在吃饭还是你们喂的吗?"

下人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不是……他不肯……好像是自己吃的,不过吃得不多。"

连珺秋的心沉了一沉,没有惊动别人,悄悄地到了连珺初住的地方。

屋里暗沉沉的,没有点灯,她凑在窗外,小心翼翼地望着里面。薄暮中,那个单薄的身影凑在桌前,吃力地伏在碗上,慢慢地吃着饭。

碗很深,他只能吃到最上面的一些,到了中间,就没法再吃到。

连珺秋看得直揪心,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连珺初听到房门响,急忙趴在桌边,将脸在一块平摊着的湿布上擦了又擦。随后瑟缩地坐在床沿,又往后退了退,藏在了暗处。

等到看见是连珺秋,他的那种紧张与畏惧,才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但他还是不出声。

连珺秋皱着眉头,端着饭碗走到他面前,想要喂给他吃,他却不肯抬头,身子直往后躲。

"怎么了你?"以前她也经常喂他吃饭,现在见珺初这个模样,连珺秋又是疑惑又是担心。她坐在他身边,低头侧过脸望着他,"小初……为什么不肯吃了?"

连珺初依靠双腿挪动到床上,身子摇摇晃晃,很是不稳。连珺秋叹了一口气,只好放下饭碗,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他忽然往边上一躲,但是因为失去双臂的缘故,没能坐稳,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你在怕什么?"连珺秋急忙俯身抱着他的腰,想将他抱起。他却挣扎着滚到角落里,屈起双膝,将脸埋在膝上。

"小初,小初!"她着急起来,没有多想什么,便爬上床凑到他身边,"到底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你不是好好的吗?"

他紧紧闭着眼睛,身子发抖,用脚踢她。

"不要,不要碰我……"连珺初很小声地哭着,"我很脏……"

"什么很脏?"她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泪水不停地流。

连珺初不说话,只是哭。

连珺秋仔细看看他的衣服,发现还是自己临走时候给他换的,又气又急道:"没有人给你洗澡吗?"

"不是别人的错。"他哽咽着,只说了一句,就再也不肯开口。

连珺秋难过极了,默默端过饭碗,夹了一筷子菜,道:"吃吧,吃完了,我给你洗澡。"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偷偷地洗,不会被别人看到。好吗?"

洗澡的时候,她甚至骗珺初说,自己是闭着眼睛的,看不到他的样子。

也许珺初心里也是将信将疑,可是只有这样,他才会稍稍安心地让她给他脱掉衣裳。

连珺秋喜欢给弟弟穿上白白的衣服,她觉得只有白色最能衬出弟弟的好看。洗完澡之后,她就拿出自己亲手缝制的素白短襟衣衫,给他穿上。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淡淡的,她蹲在床前,轻轻握住珺初的脚踝,晃了晃,道:"小初,真好看。"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末了才道:"你骗我,我的样子丑极了。"

"谁说的?"她扬起眉。

连珺初沉默着低下头去。

这一次的沉默之后,隔了不久,便发生了那件令珺初一心想死的事情。

对于始作俑者连珺心,没有人能够责备她,即便是父亲,也只是呵斥了她一顿,却反被她又趁势大哭大喊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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