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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月(109)+番外

岳如筝的心怦然一跳,她踌躇片刻,移开了视线:"她只是问了问我这些年的经历。"

连珺初缓缓转过脸,他的眼睛不复以前那样明澈,带着暗沉之色。

"她在最后的时刻……叫我代她向你道歉……"他凄冷地望着她,"这又是为什么?"

岳如筝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她几乎不敢直视于连珺初。一阵风过,湖水翻涌不止,溅起点点水花,飞洒于两人身边。岳如筝一咬牙,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道:"这件事情,能不能过后再说?"

"为什么要过后才说?"连珺初抬起头,含着悲声,"你们又瞒了我什么?!"

"她现在尸骨未寒,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说那些事情!"岳如筝虽是提高了声音,但掩饰不住虚弱之意。

连珺初慢慢地站了起来,面对着她,眼神出人意料地有些散乱。

"跟以前的事有关吗?"他无力地道。

岳如筝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我要知道。"连珺初压抑住了一切情感,缓慢又冷寂地道。

岳如筝用以支撑身体的孤芳剑在手中微微颤抖,她的指节突出,脸色灰白。寒风不停吹袭着她的衣衫,似乎要夺去仅存的温暖。

"如果我告诉你,三年前是她有意安排好一切,让师兄上岛,又专门引我去忘情阁取走神珠……你,愿意相信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有勇气向他说出这件事情,但是当话一出口,岳如筝却反而好像卸去了沉沉的负担。她上前一步,离他极近,看着他的眼神从原来的故作冷静,慢慢变得支离破碎,好像被狠狠砸裂的琉璃。

岳如筝紧依着他站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似乎都已经停止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抱着他,可是就在她的手刚刚碰到他衣衫的时候,连珺初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带着苍凉的笑意道:"这次,你说的都是真的了……"

"所以我才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她想向他微笑一下,缓解他的悲伤,可只觉脸容麻木,唇角牵强。

连珺初迷茫地望着前方白絮般的芦苇,不知为何,他并未像岳如筝担心的那样震怒不已或是拒绝接受。

这种寂静来得很是出乎意料。

可越是这样,岳如筝心中越是不安,她正要开口,不远处的苇丛后传来了应龙的声音:"公子,毕方已经启程前往庐州了。我们是否要回到巢县去等待二小姐?"

岳如筝一怔,连珺初沉默了片刻,向她低声道:"毕方是去找你师傅的。"说罢,脚步缓慢地朝着苇丛而去。

岳如筝紧跟着他走到了路边,应龙等人已经将连珺秋的遗体安置于马车内。连珺初此时好似已经恢复到了原来那种冷静的样子,他低头侧身向应龙交代:"你带着岳姑娘回县城找个地方住下,不要留在这荒郊野外了……"

应龙还未来得及答应,一边的岳如筝抗声道:"我不走。"

连珺初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继续面无表情地向应龙身旁的一名部属道:"你去将丹凤和重明他们找来,等连珺心到了,我们就一起启程。"

"是,公子。"那属下应诺一声,即刻上马飞奔而去。

岳如筝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紧紧咬着嘴唇,连珺初就像是要用极其平静的态度对待这突变,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应龙向岳如筝道:"岳姑娘,请上马,好在这里离县城不远,我带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岳如筝隐忍着,坚决地摇头。

应龙偷偷看了看连珺初,见他自从部署好一切后,便如同入定般站着不动。应龙也不敢多加言语,向岳如筝朝着连珺初指了一下,便退后至一旁。

岳如筝身形微摇着走到连珺初跟前,抬头望着他,道:"你是要走了吗?"

连珺初没有说话,只是用沉默来响应了她。

"为什么?"岳如筝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再次流泪,她的脸上甚至还含着微笑,"我以为,你已经渐渐原谅我了呢,小唐。"

连珺初还是没有看她,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是因为大姐的死吗?"岳如筝不死心地追问着,试图让他再看自己一眼。

可是他却执拗地转向应龙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带她走。"

"哪怕你要走,我也只想再留下来多待一会儿,就这样都不行吗?"她近乎绝望地道。

"我很累。"

连珺初怔怔地望着天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只说了这三个字。

【番外一】生命轨迹

连珺秋自记事起,便生活在那一片碧海蓝天下,浩渺无垠的波涛冲刷着海岸,留下许许多多的海螺与贝壳,好像漫天的星星。

每当这时,珺心就会带着众多下人去海边玩耍,她穿着华丽的裙子,戴着闪烁的珠花,最美的贝壳都被她收归已有。连珺秋看看自己,终年穿着深色的练功服,腰间佩着双剑,眼前的那一切,她从来没有时间去体会,也没有心思去体会。

那年,她也不过十四岁。十四岁的青葱岁月里,她一如既往地每天勤于习武,忙于帮着父亲打理琐事,照料久卧病榻的母亲。

虽然这其实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但作为养女,她深知如果没有他们,或许她此刻还在街上流浪,或是早已不在人世。

但即便是这样看似寻常单调的日子,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那个五月的寿宴,那个带血的锦盒,打破了七星岛的宁静。连珺秋至今还记得父亲当时的神情,出生入死都习以为常的他,竟然会双手颤抖,呼吸为之停顿。她想要上前看一眼锦盒,却被父亲粗暴地推开。于是她只看到盒子上以大红帖子写着的三个字:连珺初。

这是少女连珺秋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她从未听说过,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弟弟。

后来,父亲带人找回了已经失去双臂的弟弟,再后来,她站在高高的土岗上,看着父亲伛偻着背,将那个锦盒埋葬在岛上的墓地中。再再后来,一直都体弱多病的母亲对珺初的到来耿耿于怀,长夜啼哭数日后,撒手人寰,只留下了歇斯底里的连珺心……

小珺初在七星岛只住了三个月。

他从开始的狂暴发怒,到后来的心如死水,不过短短十几天时间。连珺秋时常跟着父亲重金请来的名医去给他换药,她惊讶于这个看似瘦小柔弱的男孩子,竟能一声不吭地忍受剧痛。饶是常会遭受外伤的连珺秋,都不敢看他断臂处的伤,但他只是紧咬着牙关,痛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也绝对不会哭喊一声。

只有每次换好药之后,小珺初躺在床上的时候,连珺秋才会从他失神的眼睛里,捕捉到深深的绝望。他只有九岁,却好像已经度过了千百劫数,对人生再不复任何期待。

连珺秋曾试图想跟他说说话,但是任由她如何询问,男孩子都抿着嘴唇,直直地望着窗外。

窗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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