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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66)

“她来做什么?”

上官那颜鼻子里哼哼,“来看美人呗!”

俞怀风盯了她一眼,她立即甩开他的手,正色道:“慕砂公主来看望大司乐,要么是来拜师的,要么是来让大司乐娶她的!”

不等他动手敲她一记栗子,她就远远跳了开去。

慕砂此次造访紫竹居,自然不是上官那颜胡扯的那些缘由,却是为兄长提亲而来。

“前不久太子生辰宴会上,王兄毗伽见到令徒,不由自主生了爱慕之心。两国乐师大赛上,上官小姐曲艺过人,风姿罕有,王兄愈发相思成疾。慕砂不忍看王兄整日茶饭不思,便来替哥哥说媒。”慕砂情深意切娓娓道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喝茶的俞怀风。

他喝完一杯茶,才不紧不慢道:“公主来晚了。”

“来晚?”

“劣徒已许给了大宸太子,不久便要举行大礼。”

“咣当”一声,大厅门外似乎有人被花盆绊倒。

俞怀风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厅外,继续道:“她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妃。”

慕砂带着无尽遗憾离去。

俞怀风送走回鹘公主,回到里院。

上官那颜“扑通”跪倒,抱着他的腿,哭道:“师父,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是太子妃,你是骗慕砂的吧?”

“还记得师父曾经跟你说过,要你如红莲一样盛放在大明宫最高处么?”他俯身牵她起来,眼眸深潭动澹。

上官那颜如何也拉不起来,伏在他腿边,哭得绝望,“我不要在最高处!不要!我不要做太子妃!不要!我不要嫁人!不要!”

泪水染湿了她面颊,染湿了他衣摆。她跪在他脚边,顿觉整个世界都将她抛弃,连他也要抛弃她。

他不再拉她,走不动,他便立在原地,等她哭够。

他不劝她,亦不安慰她。

上官那颜抬起红肿的泪眼向上看去,他面容冷峻,根本就没有打算对她施舍一丝怜悯,甚至看都不看她!

“我不明白,师父,这是为什么?”她嘶哑着嗓音质问。

“是圣上与皇后的意思,你父亲也同意。”他语声冷漠,犹如从天边飘来。

“那师父呢?”她仰头看他,泪水都灌进脖子里去了。如果他不愿意,她不管这是谁的决定,她定要回绝,不惜一切代价!她竖起耳朵,听他的答复。

俞怀风凝望萧萧竹梢,嗓音沉定,无比的动听,却也无比的寒冷,“我为何不同意?你成为太子妃,本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

抓着他衣摆的手渐渐松开,那唯一的一丝温暖就此离他远去。

上官那颜踉跄爬起,不再看他一眼。这咫尺的陌生,凉到骨子里去。她边哭边笑,看着他哭,看着他笑。她一生的悲喜,都已耗在他身边。但是,无人垂怜。

他龙章凤姿,玉山般静立在她面前,眸光不为她照,情意不为她留。为何一早不警惕呢?这样一个在紫陌红尘中漠然行走的人,怎会因她的情意而牵动一分?芙蓉园初见时,她将灵魂无意间遗落,愈行愈寻不见。为何不早些警醒呢?

她不懂何为情,何为爱。是点点滴滴的相伴,是日日夜夜的教导,使爱慕如春草般疯长。她看他的眼神早已悄然暗换。这是她的劫,她的难!

眼泪流到嘴里,混进咽喉里。这无尽的酸楚心意,只有她品尝滋味。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独角戏……

深秋的风吹过,牵起他如雪的衣袂,眉如墨裁,鬓似点漆,玉质天姿,仙风道骨。他生性冷漠,淡眼看世态。温柔只是一时,骨子里的淡漠,任何人也无法改变。她是他弟子又如何?

她在风里哭,在风里笑,泪水决堤弥漫,再看不清他的身影。

为什么要看清?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她转身跑去,脚下绊了一下混不在意,片刻不停地跑出紫竹居,跑出仙韶院,跑出大明宫……

他始终不看她一眼,任她带着温暖一步步离开,一段段走远。他听力过人,能听见风过竹梢的轻微声响,能听见她跑出紫竹居后跌了两跤,跑出仙韶院后绊了三下。

只是,他不能看,无法看!

早晚会走到这一步,一切都料到,唯独没有料到自己心中会有厉刺贯穿。

上官那颜失踪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到人影。他才知道,这一步,走得是多么的凌厉!

第47章 秋雨夜寻

深秋中夜,寒意渐起。

灯火幽明的书房内,俞怀风立在案前磨墨,墨石在他莹白的手指间规律地转动。不知研了多久的墨,直到房外秋雨敲打竹叶的声响淹没他一片思绪,才将他的意识激醒过来。

停了研墨,他离开案台,推窗看雨。

长安许久不曾下雨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呢?

蓦然记起,上回下雨时,他在书房练字,上官那颜在一旁研墨。没多久,她看得眼馋,也要练字。他将笔让给她,换成他给她磨墨,看她摆姿势掳袖子,面容庄严,临摹他的字迹。

初时还像那么回事,她模仿的本事素来不弱。白皙的手紧握着笔管,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学他运笔的习惯。提笔上扬的角度,顿笔收势的力度,学得像模像样。本想赞赏几句,却见她运笔后劲不足,越写越没章法。

“动笔前心内要有腹稿,想好字的结构如何摆放,动笔时凝神沉腕,将先前的想法临摹下来即可。”他在一旁言传。

她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按照他说的方法,试写了一个字,竟更加歪歪扭扭,结构奇怪。

他又悉心讲解运笔要略,一句句解释给她听。看她越听越迷茫,他走到她身后,拿过她手中的笔,边讲边示范。末了,让她重复自己讲述的方法,再试写。这一回,有了些进步。夸了几句,她便眉飞色舞,手腕松懈了下来。

他叹气,拿住她握笔的手,教她沉腕到几分,以及落笔的力度。带着她写了十来个字,既言传又身教。

那时,也是夜雨潇潇。室内,一灯,两人,一笔,双腕。手握手写出同样的字体同样的字迹,白纸上的墨汁在二人手下蜿蜒。他带着她起笔落笔,提笔顿笔……

当时的画面再度浮现,站在窗前看雨的他蓦地回头看向案台——空无一人。磨好了墨,却没有练字的心情,雪白的纸张安静地躺在镇纸下等待书写。

荧荧灯火下,在他久久的凝视中,似乎有个少女正专心习字,写完后抬头冲他一笑,灯光在她眼里汇聚成两湾璀璨的渔火。

他一眨眼,眼前又只剩空空的案台。

秋雨被风吹进窗台,细细密密倾洒在他肩头,他懒得挪动半步。

世间最能啃噬人心的,是四个字。

时过境迁。

楼下的喧嚣被琴声隔绝,楼外的秋雨被屏风遮挡,深秋的寒意被怀抱消融。她半躺半靠着他,断断续续拨弄几下琴弦。

“阿颜,不想弹了?”他一手揽着她腰,一手顺着她鬓边的发丝,“外面下雨了,可要在我这里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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