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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闻笛(14)

谁也没想到,阑珊竟会先开口,“属下该死,不该顶撞庄主!”

这句谢罪,连谢斯寒都不免神色一动。

她分明在划开一道冷漠的距离。

阑珊面上毫无表情,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李易舒知道,她是在克制自己,在人前掩饰自己的难过。李易舒心中又会比她好多少?

“此间轩儿就交给众位大夫了!”阑珊看似平静的神色,听似平静的语气,这话是对众人说的,她却未瞧任何一人,“李大人,还有客房么?”

“有!”李易舒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眼睛,“来人,带阑姑娘去西厢房!”

一场争执就那样平息了,众人如获大赦,紧张的空气一扫而空。然而,真的就这样平息了?她的离去,是她先败下阵来,倒戈而走,她败的很从容,不仅自己从容,也给了别人出乎意外的宽松。为了这些,也为了其它,她才选择了低头。然而,烽火顿熄不是完结。

谢斯寒叮嘱了御医们几句,安顿了纪怀溪,与李易舒客套了一番,便离开了屋中。行到院中,他长长吁了口气。澄澈的空中一清如洗,月色尽数泻下,为天地增了几分明媚轻柔。

谢斯寒抬头看月,脱口道:“皎皎空中孤月轮。”

目光落下,天地若有意,当能听见一声轻叹。

不再看月,他迈动步子,穿过一间间院落房屋,踏过一重重花影月色。他一身蓝色宽袍,浸满了月华,停在一扇门前。

抬手轻扣了几下,响声很快消散在夜中,又重重敲了几下,依然无人来理这声音。谢斯寒收了手,静立了片刻。

“你不开门,我可自己进来了!”说完这话,他推开了屋门。

房内低低的声音顿时消失。

谢斯寒径直走进卧房,脚步停在门帘后。

房内一灯荧然,卧榻前一人跪伏在床沿,绯衣铺了一地。烛下红影,忧伤散了满屋。

谢斯寒拂开了门帘,走到榻前。伏在床沿的人毫无反应。

谢斯寒一手轻拍她肩头,低声道:“在哭么?”

还是没有回应。

“可是哭得泪痕狼藉,妆容不整,不敢抬头么?”

依然不见回答。

“那可可惜了!”谢斯寒轻叹道。

“可惜什么!”沉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语气生硬。

“可惜了良辰好景,可惜了花容月貌!”带着笑意,他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但阑珊却不罢休,似乎更加生气,双肩都颤抖起来,“谢庄主身边又怎会少了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貌又有何足惜!”

谢斯寒目中带笑,“谁说不惜倾国倾城貌?那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谢大庄主竟会这么贫嘴!阑珊算什么,怎敢劳动你的大驾?这良辰美景可别耽误了你绝世独立的佳人!”

他愣了一下,“你这是气我呢还是气你自己?你跟我生气原来不是因为轩儿,是因为怀溪么?”

被一语点中心事,阑珊只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去。她脸红到耳根,只怕被他瞧见,把头低的更深。

“你跟个孩子怄什么气?我跟他父亲是故交,她父亲托我多照顾她,这孩子不懂事,到处闯祸。你怎的跟她见识起来!”

谢斯寒俯下身,将她头托起,看到床被上湿了一片。阑珊脸上犹带泪痕,微肿的脸颊还没消去。谢斯寒手背轻轻拂在她脸上,不禁问道:“疼么?”

阑珊有些不胜他的目光,扭转了头,“是我错了,不该随便提九重续命丸!”

“你还是错了。”谢斯寒叹道:“九重续命丸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是舍不得么?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么个吝啬的人!”

阑珊一惊,赶忙道:“不是!我绝没有那么想!”

“那你是怎样想的?”谢斯寒席地而坐,看着她。

阑珊低下头,“我想,九重续命丸太珍贵,而轩儿……你可能不会为了救他而……”

“难道轩儿不是举足轻重么?”

阑珊抬起头,郑重道:“轩儿的重要性你也许会以其它的来取代,因为你向来不会只留一条后路,也不会将重要的东西和自己的弱点示人,兴许越重要的对你反而越无足轻重!”缓了口气,她看着他的眼睛,更加郑重道:“我不知道轩儿对你的重要性是不是真的,但对我——如果他有事,我……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我根本无法设想如果他出事,我看着他长大,他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阑珊已拉着他的手,她在对他无声的恳求。有趣的是,她每次对他的恳求,都是因为别人。

“我若能救他,你要怎么谢我呢?”

“你真的能救他?”阑珊大喜,猛然站起来,却不知跪在榻前太久,早已膝盖发麻,尚未站直便倒了下来,正扑进谢斯寒怀里。

“原来是这么个谢法!”他笑吟吟的注视着她,一向犀利的目光这时竟如春风拂地,温暖明净,直注入她心底。

阑珊红了脸,“你若要以恩人自居,那我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你的,六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我又岂是真的要你报答!”

“你要怎么救轩儿?”

“不是我救,我说过我不是大夫,要救他自然是要找大夫。不过,治不治的好,另当别论!”

阑珊的心又沉下了,“连你也这么说……”

“疾病灾难,谁都避不了,大夫也不能保证次次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我这么说,是希望你不要过于期望。但,虽说成事在天,我答应你会尽力而为的!”

虽不免顾忌,但这样的语气与承诺,阑珊还是有了些心安。

“我之所以不用九重续命丸救他,是因为轩儿太小,怕承受不住药性,不是因为药太珍贵。”他补充道。

阑珊点点头。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却在心里叹了一声,“对你来说只怕没有什么是珍贵的!”这是她对自己说的。她没有说出来,没有问过他,是因为她懂得满足。这是她能在他身边长久的原因。

虽然在他身边六年,她又岂能说自己真正懂他?身份地位如他,心思又岂是别人能看透的?

能在他怀中停留的人其实不多。阑珊将头埋在他怀中,能听到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温度,她已很知足!不管今后如何,只要此刻他能安安静静的属于她!

烛焰轻跳,柔和的烛光慷慨的笼罩着二人,如此温暖的气氛,阑珊都要昏昏欲睡了,在谢斯寒怀中安然入睡简直可说是奢求,她怀揣着这奢求又不愿就这样睡去,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心中默念:不要睡去!不要睡去!睡着后的梦境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是她无法逾越的天堑,而此时的现实,比梦境美得多的现实,她不愿错过!因为难得,因为短暂,所以她不能确定,这梦中梦,以后是否会再有。

谢斯寒目光直透窗外,淡淡道:“今晚的月色不错。”

从他怀中抬起头,阑珊也看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比烛光更加慷慨,早已泻了满窗,窗台如明镜,映照着树影婆娑。树叶招摇,月下花枝弄影,那可是夜中舞动的精灵?挥动的手势似乎在力邀窗内的人儿,一起到月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