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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虐竹马千百遍(193)

娘亲的哥哥,也就是李衎的舅舅, 年纪轻轻就很有担当了,十几岁就帮老父亲谈平了和邻居的纠葛。娘亲的姐姐, 也就是李衎的姨娘也已嫁了, 听说嫁得很好,夫妻和和睦睦。

说着说着,张美人就会笑起来。她说, 若是没入宫, 你就能见见他们啦。

她有时候也会看着窗外, 看着家乡的方向,又小声说,要是没入宫……

后面的话,她就不敢说了。因为她已经是帝王的女人了。

再傻的人,也懂得什么话是万万不能说,什么事是万万不能想的。

李衎却总能猜透母亲的想法。他能猜透任何人的想法。

他就笑着给母亲倒了杯暖水——这还是他从别个的厨房里蹭来的——说,要是不入宫,就没有孩儿啦。娘亲不愿有孩儿吗?

他这么一说,张美人果然就高兴起来了,说,是呀,我有衎儿了。

她就美滋滋地继续缝衣裳了。

那件衣裳最后也没有缝完。

张美人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夜里,院中枯树簌簌,连最后一片落叶也没有了。

李衎被交给了徐贵妃抚养。

徐贵妃不能算是宠妃,独子却最得皇帝盛宠。徐贵妃的独子是二皇子李赟,性情温雅随和,文韬武略皆精,在几个皇子中是出了格的优秀,又不抢不争,最重父母孝道与弟兄和睦。

如此优秀又无甚野心的儿子,自然是最得多疑的帝王的青睐的。平素冷漠多疑的帝王唯有见了他才会显露出寻常父亲的模样,甚至亲自教他治国之道。下任储君是谁,就是没长眼睛也能看得出来。

徐贵妃算是真正的母凭子贵,满心满眼都在自己儿子身上,自然不屑对别人的儿子假以辞色。受命抚养李衎,她便随便指了个人照顾,便就当没这回事了。

李衎便活得比在亲娘身边还惨些。亲娘还会省下饭来给他吃,在徐贵妃这儿,主子不待见,下人便怠慢,再加上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从结果上看,他时常连口饭都吃不上。

他却也并不哭闹。

没事儿的时候,他就抱着他娘没缝完的那件衣裳,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看天看地,看地上的落叶,看风中的细尘。

唯独不会看远处的热闹和喧嚣。

宫女们暗笑他是个傻的,可能脑子已经坏了。脑子没坏的人,天天坐在窗边发什么呆呢?等鬼呢?

李衎确实是在等鬼的。

李衎在等和他娘的团聚。

李衎没等来和他娘的团聚,先等来了自己的便宜哥哥。李赟出宫游历了半年,如今回来了。

前脚宫女们才四处传二皇子回宫的消息,后脚不知为何,这位云端的骄子就寻到了他的小屋里来。

听说是听闻幼弟丧母,所以才见过了父皇与贵妃,便赶来看望幼弟了。

才看了李衎一眼,李赟就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动了怒,却又压下了火气,挥手叫了人来:“父亲的皇儿,我的亲生弟弟,你们可应如此照看?”

李衎善识人。甚至早在六七岁时的这一年,李衎就已经比其他孩子更懂得分辨人的好坏了。

宫中传言大多不可尽信,可这位皇子的温雅随和,多半是真的。

宫中看人下菜碟,看得可从不是人的态度。这般温雅的人,不过皱了皱眉头,便引得宫人大乱,着急忙慌地给李衎布置新住处去了。

李赟走到了李衎的面前,看着他瘦小的身子,眉头始终没能舒展开,眉间似有悔意。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舒展了眉心,换上了和悦的颜色,摸了摸李衎的脑袋,温声道:“有何事情,都和二哥说。你我都是母妃的孩子,便与同胞兄弟无异了。”

这话于李衎可真是大大的抬举,听得四周宫人都要咋舌。

李衎懂得看人的好坏。他看得出,这人并不是装给别人看的,他是真的发了善心。

人都会发善心,但大多不过一时的善心罢了。就像你很容易会喂一喂路边的小猫,满足自己的怜惜同情之心,但你多半不会将猫轻易捡回去养,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

李衎便应了,却没指望还能再见到他几次。

其实,李赟这一句“同胞兄弟”就已经给李衎挣得了很大的面子,令宫人再不敢轻易怠慢了。但李赟这“一时”的善心,却始终没能望到头。

那之后,他竟真的每隔几日就来见李衎一见,亲自指导他的功课,听听他的见闻,仿若真是他亲生的兄长一般。

就连徐贵妃,竟都来看了李衎一看,还让人给他添了不少吃穿用度的东西。她的神情仍旧并不与他亲近,做事却倒真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了。

离开的时候,李衎隔墙听到了徐贵妃细细的声音,很隐约,勉强能够听到一点内容。是抱怨李衎的。

抱怨李衎麻烦,害的她让儿子不满。

“那怎么能说是‘不满’呢?”身边的宫女连忙劝她,“二殿下重孝,与您说话那般恭敬,只不过提了一点小小的想法,怎么能说是‘不满’呢?”

徐贵妃便忽然也变了态度,生怕人家弹劾自己的儿子不孝似的,匆匆略过了。

六七岁的李衎还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小小的脑袋尚且还很稚嫩,他只是觉得,二哥也许……的确是他的哥哥。

不是宫里称呼哥哥却不像哥哥的那种“哥哥”,而是母亲讲的过去的事情里面,会照顾弟妹的那种“哥哥”。

这个一时的善意,就这么持续了数年,持续到不知何时,李衎早已将李赟视作了亲生的兄长,持续到李衎足够懂事,问出了“二哥与我并非同胞所出,何必如此待我”的问题。

“因为有愧。”李赟看着李衎,眸中竟尽是愧色,“你我虽非同胞所出,却也是血缘相亲的兄弟。你在宫中长到七岁,所受那般苦楚,连娘亲都冻病而亡,我竟对此一无所知。”

这并不奇怪。李赟并不乐于交际,宫中聚会也没有会叫上不受宠的李衎的。是以,李赟竟几乎未曾见过自己藏在角落中的弟弟。

他甚至还觉得这个年幼的弟弟气运不错,便就这么安静地过活,不会被卷入波诡云谲的斗争之中。日后无论是谁登基,他都对人无甚威胁,出宫做个闲散王爷就是。

自小太过受宠的他轻视了宫人的势利,更对丝毫不受宠爱的母子可能陷入怎样的处境而毫无概念。待到李衎的母亲过世,他第一次见到瘦弱的弟弟和他所处的空荡的小屋,这才意识到年幼的弟弟度过的是怎样的人生。

他还是个孩子啊……那年甚至还未满七岁。

“怪我不察,竟对亲生兄弟的处境一无所知。若是早些发现……”李衎的母亲,也许根本就不会死。

李赟的脸上尽是愧色。

李赟便就是这样的人。他太过仁善,不为他人解难便觉是自己的不对。是以这般别人的过错,他竟也能说成是自己的过错,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李衎太明白他是怎样的人,早猜得出他的想法,只是用这个问题引出了话头,而后开解了兄长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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