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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圆(54)

☆、40 英明

朝露关了火,做完最后一道炒菜,扭头对身后的褚云衡说:“去坐吧,我把菜端出去。”

“嗯。”他笑望着他,却没有立即退出厨房。眼中含着些许的歉意说道:“没办法帮你端菜,一会儿我来洗碗吧。”

“好啊。”她点头,端起菜盘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看着朝露端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褚爸爸未尝就已赞不绝口。最后上桌的是一道豉油蒸鲈鱼,光看色面知道味道不差——肉质雪白,豉油光亮,鲜香扑鼻,看得褚爸爸眉开眼笑。

“大热天的,容易胃口不好,我就没煮饭,自作主张熬了点山药粥,希望褚伯伯喝得惯。”朝露在厨房盛好了三碗山药粥,用托盘端了出来。

“山药好啊,又健康又酥软,难为你想得周到。”

朝露煮山药粥原还有另一层用意,那是为褚云衡准备的药膳,只是她知道褚云衡必定不愿意让父亲为自己的身体担心,所以,才没有说起这一点,只说煮粥是天热的缘故。

褚云衡说:“爸爸,朝露的鱼做得好吃极了,您快尝尝。”

“哦?你小子比我有福气,都早就吃上朝露做的饭菜啦?”说着夹了块鱼送入口中,笑意渐渐在脸上绽开,“果然不错,这豉油真入味。”

朝露低头腼腆一笑,说:“云衡不爱吃辣,要不然,我想这鱼放点辣椒也别有味道。”

“我不吃辣,你和爸爸爱吃呀,下回不用管我,你做条辣的你们吃就是了。”

“瞧你说的,偶尔麻烦朝露一次还就算了,怎么好经常让人下厨房?你妈妈在的时候,我都没舍得让她多进厨房,你倒舍得朝露了。”说着,眉宇间有淡淡的情绪泛出来。

褚云衡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滞,朝露怕他听父亲提到母亲伤心,便推推他,打岔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辣?”

“在你朋友家吃辣肉面的时候,我看你吃得可香了。”

朝露小时候也不怎么能吃辣,只是和若枝做了那么多年朋友,脾气性格依旧不太像,口味却相近起来。难得褚云衡心细,只和若枝吃了一顿饭,就看出她的饮食偏好来。

褚爸爸问:“怎么,云衡和你去过你朋友家?”

“是的,昨天是我朋友生日,我让云衡陪我去了。”

褚爸爸意味深长地望了朝露一眼:“云衡没失礼吧?”

朝露说:“没有,他很好。我朋友也很喜欢他。”

“那我就放心了。”褚爸爸的脸上露出释然。

吃过饭,褚爸爸把洗碗的任务指派给儿子,只和朝露一起帮忙把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便再不让朝露沾手。朝露说:“我去帮帮他吧。”

褚爸爸把她拉出厨房:“用不着,这家里的器具他都熟悉,洗起来也不费事的,以前他一个人回家来,我也常派他洗碗,并不是你来了才和你客套。”

褚云衡回头说道:“朝露,你陪爸爸聊聊天,我一会儿就好了。”

既然父子俩都这么说,朝露便回到客厅坐。褚爸爸泡了两杯茶出来,朝露起身接过。

“坐,呵呵。”褚爸爸轻轻按她坐下,自己也往真皮沙发上落座。“朝露,我看到你来,不知有多高兴。褚伯伯没把你当外人,你也别拘谨。”

朝露可以想象,唯一的儿子残疾之后,褚爸爸也会像天下其他的父母一样,为他的前程、为他的婚姻大事操心。儿子纵然优秀过常人,到底和常人的身体状况不同,这一点,身为父母的人又岂会不了解?从求学到求职,再到寻找配偶,四处碰壁是可以想见的遭遇。想必也是出自忧心,当初褚爸爸才会经由她的母亲给儿子安排相亲这条路。朝露一想到自己曾经连褚云衡的一面都不愿见,这件事褚爸爸恐怕也知道,顿时心生愧疚。

“褚伯伯,我也不是和您见外,”她老实道,“只是,我这是头一回随云衡来,又是事先没打过招呼、临时起意的,我……难免紧张。尤其是,我从不知道,云衡家这么大、这么……我觉得心里慌,怕您不喜欢我。”她低头道,“而且……而且我妈妈肯定跟您说过,我曾经……曾经拒绝过云衡,您对我……”

“傻孩子,这事怎么能怪你呢?我的儿子,我看着是很好,可是,我怎么能要求别人都这样看待他?你妈妈跟我说你不同意的时候,我固然心疼云衡,为他难过、为他惋惜、为他的终身大事焦虑,可我理解你拒绝和他见面的理由。”褚爸爸叹息了一声,轻声继续道,“云衡在这场车祸之前,大概从来都没有尝到过被人俯视的味道,毫不谦虚的说,我这孩子,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仰望的对象,他的内心其实是比旁人更骄傲的;只是,现在的他……到底不一样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接受这样的自己,是被迫的;对我而言,我又何尝不是被迫接受现实?朝露啊,你接受他,却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你不是他的亲人,原本你们可以没有任何关系,你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更好的对象,可是,你选择了云衡,作为他的父亲,我非常感动,更充满感激!”

朝露的眼睛被突然膨胀的泪意弄得发酸,她不想被褚云衡的父亲看见自己的窘态,端起杯子,仰头喝茶,放下杯子的时候,她已经憋住眼泪,只有眼圈的浅淡红晕尚未褪尽。

“褚伯伯,”她深深地望着褚爸爸的眼睛,说,“我能了解您说的,或许,要所有人对云衡没有偏见,是件不可能的事,他承受了很多,有些是我们能够想象的,有些,恐怕是非本人所不能体会的。我也曾经拒绝过云衡,因为他的残疾,令我产生成见;可是现在的我很喜欢云衡,非常非常喜欢,这一点……已经与他的残疾无关。”她顿了顿,身子不知不觉往前倾,带着无比认真的表情,她说,“褚伯伯,您放心。”

褚爸爸笑了:“朝露,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云衡要是敢待你不好,我也饶不了他。”

“爸爸,说什么呢?”褚云衡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路笑着挪步到沙发旁边,“我对朝露好不好,她知道。”

朝露很自然地扣起他的左手,拉他坐下,自己则坐到沙发的扶手上,“嗯,我知道。”

褚爸爸笑声爽朗:“呵呵呵,你们坐吧,老头子该让位了,我回房去看报纸,云衡,你好好陪朝露。”

“去我的房间坐坐吧。”云衡微微仰头朝她说道。

朝露坐在沙发扶手上,原就比他高了一截。不知怎的,她忽然联想到褚云衡的父亲刚才说过的话:“云衡在这场车祸之前,大概从来都没有尝到过被人俯视的味道,毫不谦虚的说,我这孩子,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仰望的对象,他的内心其实是比旁人更骄傲的;只是,现在的他……到底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他或许在多数时间已经可以用手杖行走,不再需要轮椅,可是,别人看他的目光,仍旧夹杂着“俯视”的意味,在残疾人面前,常人不时流露出的“优越感”,敏感聪明如他,一定能够感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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