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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113)

居然还有心情跟她交代去处。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今日这不该有的平静,来日会成为怎样的惊涛骇浪?许夫人心弦绷得更紧。

转过屏风的时候,他脚步微微一顿,居然语带笑意:“情愿听到的是你曾红杏出墙。”

走回外院的一路,他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真就是头像要裂开炸开一般的疼。

持盈居然不是他的女儿。

那样聪慧可爱孝顺的孩子,居然不是他的孩子。

妻子——不,她不再是他的妻子,即便日后还要为着两个儿子留着她,他心里不会再认可她——魏氏说起的时候,眼神恶毒,语气亦是,与持盈说起时是何态度,不难想象。

持盈该有多难过?皇上会好生宽慰她么?太医说她中毒、呕血,几时才能将养得痊愈?

是,他应该考虑家族与持盈的前程,他应该保有绝对的情形,但是,他就是不能静下心来考虑大局,只在担心持盈的身子骨和前程。

他在寝室中站了那么久,满心都是持盈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持盈每次遇到太窝火的事,就会没完没了地呕吐,有两次呕出了血丝,吓得他不轻。

他每次上火,头疼病就会发作,疼得整个人只想蜷缩起来,偏还要维持仪态强忍着。是为他这病根,持盈小小年纪就跟大夫学着给他按揉头部的穴位。

总是记得,他小小的女儿央着他躺到大炕上去,跪坐着给他按揉头部,刻意把热乎乎的小手浸在冰水里弄凉,让他觉得更舒服一些。

一双小手忙着,用清脆绵软的小声音跟他说话,说自己养的小狗和大猫总吵架,说阿骁哥像是小毛驴的脾气,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是跳又是叫。

小时候的持盈,说话特别有趣,什么事经她说出来,总让人会心一笑或是哈哈大笑。

持盈有淘气的一面,平日免不了有磕磕碰碰的时候,她从来是一声不吭,见他不落忍,反而会安慰他,“爹爹,真的不疼。”

随着她一年一年长大,他清楚地记得她哭过两次,是她的爱犬和大花猫寿终正寝的时候,她哭得鼻子眼睛红红的,跟他说:“爹爹,我再也不养猫狗了,太伤心了。”

爹爹、爹爹、爹爹……脑子里都是持盈亲昵的呼唤,都是她璀璨如骄阳的笑容。

唤了他这么多年爹爹,到头来,不是他的女儿?

不是?

十几年的父女情分,谁敢说不是!

他踉跄着走进书房,在书案后面落座,拉开一个抽屉,摸索到一个白瓷药瓶。

是持盈出嫁前请吴大夫给他配的药丸,说爹爹,头疼厉害的时候不要硬撑着,记得吃一颗药丸,告假歇息一半日,唤大夫给你推拿或是针灸。

他倒出一粒药,放入口中,没用水送服,就那样含着,让药的苦涩四溢,溢到心头、骨髓。

疲惫感渗透到了骨头缝里,他想就这样坐着,想就此赋闲。

可是不行,不行。

他明日一定要去上朝。

思及此,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处理案上的公文卷宗。

·

许持盈没想到,萧仲麟会带她离开皇宫,到了静谧的京城街头。

轻车简行,暗卫、影卫隐藏在暗中尾随。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实在是没力气,由着他抱着。车子轻微的晃动,让她昏昏欲睡,后来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在耳边低语:“醒醒。”

“嗯?”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到家了,下车。”他微笑,“在这儿不好抱着你下去。”

“你是说——”她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看到再熟悉不过的庭院,一时泪盈于睫。

“快快快,下车。”他轻拍着她,催促着。

她用力点了点头,眼泪也掉下来,“谢谢你。”

萧仲麟眯了眸子睨着她。要不是遇到这种事,今日她这样那样的生分,真够他发一通脾气的。

“明明是个小混帐,现在成了小可怜儿。”他语声低低的,很无奈。捧住她的脸,给她擦去泪珠,“再哭我可就改主意了。”

她再一次用力点头,又深深地吸气,“我听话,不会再哭了。”

这样的乖顺,却让他心里酸酸的,“你缓一缓,我先去见丞相,编排个借口,省得他觉得我不着调。”说完,他先行下了马车。

马车外的动静,许持盈听到了,但因为心绪紊乱,并不知道人们在说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斟酌好见到父亲的说辞,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书房院门外,守在附近的,是暗卫、影卫。

她一步一步走进去,腿似是灌了铅。

走到书房厅堂门外,恰逢许之焕送萧仲麟出门。

萧仲麟给了她一个笑容,“你们说说话,我在院中赏赏花。”又转头对许之焕道,“去吧。”

许之焕称是谢恩。

萧仲麟走到院子西侧,在石桌前落座,望着蔷薇花架。他自幼习武,虽然身手不是特别出彩,但耳力很好,在院中也能听到父女两个的言语。此刻,父女两个是都忘了这回事,要是如常清醒,应该不会由着他在院中光明正大的偷听。

父女两个对视片刻,许之焕笑着撩了帘子。

许持盈颔首回以一笑,迈步进门。

许之焕没即刻进门,快步走到院门外,扬声唤来两名小厮,吩咐他们给萧仲麟准备茶点酒菜。不知何时才与持盈说完话,总不能让九五之尊干巴巴地等着。

忙完这些,他对萧仲麟感激又歉然地笑了笑,快步走进书房。

许持盈站在书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见他进门,道:“丞相稍等,就快写完了。”

许之焕被她一声丞相叫的一愣,随后随着她的称谓笑道:“皇后娘娘请便。”

在外面的萧仲麟听了,嘴角一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过了片刻,有两名影卫接过小厮送来的茶点酒菜,给他送到跟前。

萧仲麟颔首,吩咐道:“你们去五十步外等着。”

影卫称是而去。

萧仲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前生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喝几杯,在住处特地建了个酒窖,用来储藏四处搜寻到的酒中珍品。酒精能够适当地缓解疲惫和压力,适量喝一些,有益无害。

倒第二杯酒的时候,他想到了郗骁。郗骁喝酒的样子,跟喝水似的。

那算是酗酒了吧?但愿只是一时的,若长期如此,他得让他戒掉。酗酒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他的摄政王,年纪轻轻的就喝成痴呆可怎么办?军政方面,是烂熟于郗骁心里的一本账,落到别人手里,方方面面都是难题。

人得有自知之明,自己这身份、位置,不用什么事都抓在手里,用人得当即可。

室内的许持盈,放下笔,等墨迹晾干之后,把宣纸叠的四四方方,捏在手里,走到许之焕面前,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