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凤枭(114)

许之焕没接,用眼神询问她。

“是我手里用得上的那些人。”许持盈解释道,“兴许您来日用得到。我会尽快知会他们,让他们凡事听您调遣。”

许之焕还是不接,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许持盈的时手尴尬地停留片刻,便要转身把纸张放到书桌上。

“得了。”许之焕伸出手,“走路都打晃了,别折腾了。”

许持盈咬住嘴唇,把纸张放到父亲手里。

这就是他的父亲,是她此生唯一承认的父亲。

许之焕温声问道:“过来这一趟,就是说这些?”

“……不是,”许持盈摇头,“还要告诉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您和……和大公子、二公子为难。”

许之焕的呼吸声变得凝重,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皇上就在院中,他不能当着她的夫君的面儿呵斥她。他问:“什么大公子、二公子?”

“……”

“此刻,是君臣相见,还是父女叙话?”他得先问清楚,此刻她以什么身份自居。

“……都不是。”呼吸都变得艰难吃力,说话更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可她必须说完。

她后退一步,端端正正跪倒在地,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您的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只盼来生能有福气,做您的女儿。”

“……”许之焕咬紧牙关,头疼得又冒汗了,“你想做什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语气很恶劣。

她垂了眼睑,逼退泪意,“我……我知道怎么做对你们都有好处,常伴青灯古佛,或是因病而亡,都可以。您什么都不要跟我说。”不论是怎样的话,她都听不了,受不了。

“啪”一声,她面上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身形险些摔倒在地。

“没出息,没出息!”许之焕语声嘶哑,目光如利箭,“我从没想过,会有动手打你的一天,可你实在是不成器!”

许持盈又何尝想过,自己会有被父亲掌掴的一日。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给我站起来说话!”许之焕就要暴跳如雷了,“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磕头送我进棺材!”

许持盈站起来的时候,泪眼模糊,“您别生气。”

“我是谁?”许之焕喝问道,“一进门不是叫丞相就是您您您的,我是谁!?”

许持盈的手攥成拳。是爹爹,他是她最亲的爹爹。可是……

许之焕看着掌印慢慢浮现在她苍白得吓人的脸上,心疼,可一想到她说的话,便又暴躁起来。

“你回来是交代后事吧?谁准了?”他把手里的纸张用蛮力撕的粉碎,掷到她身上,“混帐,没出息,没出息……”他背着手,如困兽一般在室内来来回回踱步。

许持盈想说您冷静点儿,别意气用事,又想说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可是,什么都不敢说,怕父亲的怒意更盛。

终于,许之焕冷静下来,走回到她面前,语气温和如常:“听说这件事之后,我头疼得厉害,吃了药,好了一些。我想过,应该像你以前提醒的那样,明日告假歇息,可我不能。明日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如常上朝,之后不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因为你病了,我听说了。

“我担心,担心你病重,更担心你胡思乱想。

“我的女儿,遇到大是大非,只要与亲人相关,就会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我怕你这次也一样。

“我还担心你恨上我,因为我治家不严,没能管好内宅的女眷,没有这长年累月的过错,便没有今时今日的祸。

“我告诉你,日后不论你认不认我这个父亲,你在我这儿,就是我的女儿,谁都别想改变这事实。

“日后除非你与两个哥哥起了分歧,真的做了糊涂事,我才会对你失望,才会像今日一般责骂你。

“眼前这件事,错不在你我,我们为何要为别人的过错离散?

“不行,绝对不行。

“你要是因为这件事想不开,做傻事,我会恨你一辈子。谁夺走我的女儿,谁就是我的仇人。”

许持盈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视线模糊的眼睛,“可是,不行的。我不能成为许家的……”

“住口!”许之焕打断她,“不会有那种事发生,有人能用十六年编织一个弥天大谎,我就能用余下的几十年去编织一个事实。那件事是别人跟你胡说,是假的——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这一次,相信爹爹,只听爹爹的话,安心的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好不好?”

相信爹爹,听爹爹的话。这一句,让许持盈的心酸到了极处,轻轻抽泣起来。

许之焕抬起手来,抚了抚她已红肿的面颊,“疼不疼?”

“爹爹。”许持盈迟疑地握住父亲的大手,怯怯地唤道。好怕,怕方才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幻梦,怕父亲嫌弃地甩开她的手。

“傻孩子。”许之焕轻轻将女儿搂住,“你要是钻了牛角尖,真是要人命。”

“爹爹,对不起。对不起,爹爹……”她终是闷声痛哭起来。

“哭吧,好好儿哭一场。”许之焕轻拍着她的肩。伤心、委屈都需要宣泄出来,他不怕女儿哭,只怕她一直倔强地忍着,埋在心里闷出病来。

女儿哭得伤心欲绝,他眼睛也酸涩难忍。

萧仲麟在院中听着持盈的哭泣声,起初是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慢慢的,也难受起来。

他决定来许府,是打心底相信许之焕不会就此嫌弃女儿。

至亲至近的血亲,不见得始终亲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见得就不能始终如至亲一般相处。

同窗、至交、战友,这些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但并不妨碍为对方拼上性命、两肋插刀。

而许之焕与持盈,十几年的父慈女孝,是都交付给对方亲情、欢笑、关爱生出的,怎么可能因为身份的变更就能泯灭、放弃。

持盈能为了父亲兄长放弃自己的生命,父亲兄长就能为了她的安危付出代价。

万一他们做不到,心中只有家族荣誉、利益,那么,他会放任自己和郗骁处处针对许家。

·

坐在马车上,回往宫里的时候,晨曦初绽。

萧仲麟拿开持盈捂着面颊的手,看着她挨了一巴掌的脸,吸了一口气,故意道:“这打得太狠了点儿吧?谁准他打你的?这笔账我记住了。我的小媳妇儿,自己都不忍心欺负。”

“爹爹不是故意的。”许持盈顾不上计较他没正形的措辞,“是我欠打,你别生气。”和父亲说了很久的话,虽不至于打开心结,但心境已经明朗一些。

“让我不生气?也好说,”萧仲麟啄了啄她的唇,坏坏地道,“给爷笑一个。”

她被他引得笑意到了眼底,唇角却不能弯成笑的弧度,“我脸都木了,晚点儿好不好?”

“你啊。”萧仲麟把她揽到怀里,“眼睛跟兔子似的,脸肿着,嗓子哑着——就快没法儿要了。”他双唇转到她耳畔,微声道,“笑不出来,就亲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