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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千千岁(28)+番外

话语里缠绵悱恻,颇叫人动容。我探手正要拉住她问一问,能画这前世亲人的画师可散场了没。她红得发黑的指甲“咔”地整齐扣断在画卷上,鲜血如注一泻而下,在地上汪成了一泊血滩:“这两百年来,你和那贱人在无间地狱里活得可好!烤骨碎肉的滋味可好受!”

……

在地府里有种极为残暴凶恶的鬼类,学名叫厉鬼。大多为女性,更大多死时穿着红衣,怨气滔天、招惹不得。

刚拉到袖子边的我默默抖了下鸡皮疙瘩,想拿回自己的爪子,她没有五官的脸转了过来,声音和指甲刮过铁板样见尖刺:“姑娘,你有事吗?”

“那个这个……”我边琢磨着她究竟是从哪里发声,边魂颤颤地找着理由想迅速摆脱她:“我是来找弟弟的,你可见着我弟弟了?”

她干净的白纸一样的脸慢慢靠了过来,似是对我产生了兴趣,咯咯笑道:“姑娘,你的脸皮可真不错。不若剥下来借奴家使一使可好?奴家正好缺了这一张脸呢?”

几寸来长、尖的已弯成钩的鬼爪说着伸了过来,我望着前后左右满座鬼众,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奋起反抗。这是在酆都大帝的地盘上,对方又人多势众,这一动手就极有可能被认为是对地府的公然挑衅。下场由于太凄惨,我拒绝想象。

做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妖主,就是办事再不得力,也培养出了凡事都得思前想后顾虑一番。这一顾虑,她尖利的爪子已触到了我的脸,额角一凉,一滴血珠子滑入我眼角,视线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赤红。

赤红色的世界在眨眼间被骤然蹿起的银白火焰所取代,无面女鬼尖啸着蜷曲成了一团,迅速退远。那火焰倒也没如影随行而去,渐行低矮缩回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画卷之中。

事发突然,围观群众和我一样呆立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喝点东西压压惊吧,姐姐。”方才消失不见的小尸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递过一个长角犀杯。

我迷茫地看着那卷画,顺手接过咬着杯子边慢慢喝了几口。这身怀绝技的画中是那女鬼的心上人,又不是我的心上人,为何会救我呢?

心里这般想着,手里已拎起它展了开来,边还啜了几口酒水。

“味道怎么样?”小尸妖的声音里有难抑的兴奋。

“唔,还不错。咦,这是……”这幅画和我在水榭床底里找到的一样,空白一片。我有所悟般往右下角看去,一方红印显眼熟悉——姬华胥。

刚才在这里作画的人难道是我师父?

几千年过去,原先的五叔成了执明神君、阿姐的侍卫成了天策将军、还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苏辞成了魔君,现在连我曾经的师父都能在酆都里表演画技。

都闻世人宿命皆由天上司命一笔编写,不晓得我死后成妖归不归他管,如果归的话,约摸他提笔那天一定被天帝老儿克扣了俸钱,下笔时恨不得绞尽所有狗血三俗、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以泄私愤。

“怎么就又啥都看不见呢?”我横竖摆了一番,使了法力探了一番,还是什么也显露不出来。

“姑娘莫白费心思了,这画中人只有你心里想着他时才能见着。既与你非亲非故,自是见不着的。”旁观的一佝偻老鬼提着盏竹篾灯笼好心提醒道,手里拿着与我相同的犀角杯细啄着,口一开,白齿渗着红血,慎人非常。

我头皮一麻,舔了下唇上未干透的水渍,淡淡的甘甜令人唇齿生香。慢慢低下头,犀角杯子里粘稠若浆汁的血酒上面映出我青白的脸,微咧的嘴里两颗尖牙若隐若现。

“就知道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就和活人爱吃肉一样,哪有尸妖不爱血的?”小尸妖津津有味地啃着血豆腐自豪道。

我眼一黑,稍微留存的一丝理智让我一把推开他,脚步错乱地转头逃走。

尸妖做了几千年,但对于喝血我一向抵触地不能再抵触。估摸没有几人在抹了脖子看着自己血流成河的场景后,还有兴致去尝尝那玩意儿?对于自己的死亡,在我心底潜意识是抵制和抗拒的。所以我讨厌苏辞,讨厌他每次出现都要提醒着我想起那段不愿提及的过去。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轻易地去死呢?

我盲目地疾步行走在酆都街头,众鬼们的狂欢喧闹声已被我甩的很远。我使劲揉了揉唇,想擦去粘腻的鲜血,可在手指触到怎么也缩不回的尖牙时我却鬼使神差地回味起了尚萦绕在口中甜香的滋味。就和一缕迷烟一样,勾得我一颗心慢慢下坠,沉入那无边曼妙的液体中。

整个人忽醒忽沉,醒的是为人时感情上的抵触,沉的是尸妖觅食的天性。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极有可能立刻掉头冲回流水席上,彻底地放纵自己,千年节操,毁于一旦。

这么想着,步子一拐,就转身进了一条晦暗狭窄的巷道。据我的生活经验,饥饿这种东西,饿着饿着饿过了头,也就没了。

可迎面撞上来的这具有温度能触摸的肉体告诉我,这次我犯了极严重的经验主义错误!错误的直接后果就是,在我嗅到来人脖子间的诱惑血气时,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倒压在墙上,在下口前我挣扎着最后一丝良心颤巍巍道:“大约会有点痛,痛就喊出来啊。没事的,没人,听不到,不丢脸。”

“……”

齿下是他有力跳动的血脉,口中是他滚热甘美的血液,唇边触着的肌/肤却微微生着凉,我舒畅地喝着对方血时,迷迷糊糊想,外冷内热,没想到这还是个闷骚。

这事起的甚是突然,等我饮足了七八分的血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推开脑袋时,神智也找回了七八分。

脚边是滚落一地、横七竖八的乌木画轴,有几轴上沾了零星的血滴。顺着画轴往上看,玄纹墨青敝膝,三指宽的黑色束腰,束腰垂了只似鱼又似龙的金符。这种金符在人间是皇亲官员佩戴在身、彰显身份,不过他这只形状倒是奇特,平生未见。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我研究这东西的时候,我盯着那金符也不敢抬头:“这位公子莫见怪,这个街上没几个活人,一时情难自禁,扑倒你纯属意外。赔钱陪血随你,要,要不你也咬一口回来?”

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回行如此孟浪之事,不熟练算了这心都虚到了天涯海角去了。

“你身子没有痊愈,尝了血气后制不住妖性是自然。”那人靠着墙稍稍缓了过来,只是说出的话却还透着一分虚弱。

我哦了一声,见他弯腰似想要捡起地上的画,连帮着收罗起来,触到画时脑中一个激灵,仰起头脱口而出:“你是谁?”

巷子里光线昏暗如瞑,他执着兜帽恰好遮去可见的那一分面容,就听他淡淡道:“我是你师父,姬华胥。”

随后他如千年前那般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孽徒。”

第21章 师父你还活着啊

自我孝义山的师父仙游后,这“孽徒”二字还是初初入耳,甚是生疏。生疏之下,我恍惚着脱口而出道:“师父,你怎么还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