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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千千岁(14)+番外

“……”

不正常的挺尸地点造就了不正常的我,如今不正常的我总算又体会了一把正常的死亡状态。我这一生都在不正常中度过,这么短暂的一段正常我颇觉新鲜。

“这里是我两初遇之地。”身边的苏辞指着长柳依依的得桥对我道。

得桥原名得胜桥,本是为了纪念东国国君一次大捷所命名,后来皇太爷爷将它改了名用来纪念他与皇太奶奶的爱情,意有“得许佳人”,不经意间此地变成了幽会私奔的好地头。

世人总喜欢用建筑物来纪念各种事物,因为建筑物的寿命总归比凡人要长远的多,方便供后人敬仰。某日我与我的教书先生道,我也要纪念件事物,故而想请他帮个忙上个书,让工部帮我建座丰碑。

他半躺在柳荫下,执了卷书,柳丝遮去他的面容,就听他笑意温润:“是要纪念你祸国殃民之名吗?”

我屋子前的柳树与这得桥的垂柳长得一般好,甚至还来得茂密些,可在我印象中却总没有得桥这处来得写意风流,少年时的我见身边一切都没外边来得好,大约就是后人所说的叛逆期。

手搭在桥头狮子的脑袋上,我瞅了瞅这得桥,又瞅了瞅苏辞鲜红的双眸,我哈哈笑了一笑道:“风景极好极好,适合初遇。”随后又小声道:“但是却没记起在此与你初遇过。”

他隐忍地看了我一眼,袖袍一挥,场面瞬间变换,此时是一家书院外的小道上,他指了指地上一块石头道:“在这里,你曾用石头敲破了,我的额头。”

“……”我捏了一手心的汗,回答得更快了:“半分没有印象。”

他磨着牙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想将我咬死,虽然他咬不死我……

等我脚再次落了地,却不再是东都城中,而是处白雪皑皑的绝高峰顶。半轮红日挂在层峦山头,朗空之中有零星雪絮飘零,辽阔大地尽在俯瞰之中。

即便未能有真实的触觉,亦能感受到出此处凛风烈烈,寒气彻骨。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扶住我的手肘,道:“你曾在此处对我道愿与我看遍寸寸山河……”他的手蜷紧,攥得我生疼:“赏尽霁月风光。”

心中突地一跳,不是为他悲怆言语所动,却是为那句“赏尽霁月风光”。无端的熟悉却又找不到来由,仔细一想,似是在孝义山中何处见过。

他见我沉默无言,袍袖再一挥,这回落的地方我极为眼熟了,不禁脱口而出道:“明秀宫。”

“你还记得这里,那应该也记得澹台清。”

我想笑却发现脸绷得和张弓一样,声音都如从磨子里挤出来:“自然记得,她是我阿姐。”

“那风芜呢?”

“阿姐的侍卫,御前将军。”

“竹含含呢?”

这人他都知道?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宫廷中的舞姬,东国唯一会跳梨素衣的舞姬。”

“那她喜欢的人呢?”他慢慢踱到大殿中央,周围是排列整齐的席位,这里经常举办皇宴,当年的竹含含也是在此一舞成名,名动八方。

“她喜欢的是风芜,后来也嫁给了风芜。”

他的身子猛地一颤,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是看着某种陌生的怪兽。

我摸了下脸,不会他现在才堪破我怪兽般的原身,被吓到了吧。

“澹台徵!”他咬牙切齿地看向我,万丈宫殿轰轰拉拉地顷刻倒塌。虽非现实,但这阵仗也唬得我一大跳,左右避开那些砸下来的巨大柱石。

砖瓦落尽,脚下一片垒得甚高的废墟。他立在废墟尽头,富丽堂皇的宫殿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的脚下是一条河。河水泛着微微的红,原本空荡的心脏处剧烈一通,生生绞在了一起。

“你没有忘记你阿姐,没有忘记风芜,没有忘记竹含含,却独独忘记了我。”他袍子的一边浸在水中,白桑花被染成了浅浅的红。河水无声流淌,蜿蜒着向我这里而来。

我捏紧裙子两边向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

他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嘶哑着声道:“这里你总该不会忘记。”他一步踏入河中“当年你就是在这里自刎的,就在我面前。”

脑袋轰地一声炸响,可惜并不是想起与这个苏辞一星半点的事来,只不过……自杀并不是愉悦的记忆,拿起剑时的勇气也只在一瞬,下一刻或许我就不会那么冲动了。

怎么会不害怕呢?将剑刃推进去自己的血肉,割断自己的生机,对于一个才十几岁的姑娘来说,怎么会不害怕呢

周围的画面开始剧烈的晃动,压抑不住的妖气疯狂从身体里溢出。这情状,约摸是我的精神失常直接影响到了回溯之法。回溯之法若是失败了会怎样?我努力地从失控中镇静下来,模糊的印象里,若是失败了,许是我和他都要永远地停留在这段过去里了。

“还没有报完恩,想留你也留不得。”虚空尽头传来熟悉的一声笑言。

第10章 木姬的报恩(三)

天光大洒,种种幻象霍然破开。

灰暗的废墟河流如破碎的镜面一一凋逝,犹似片片飘雪四下纷飞

眨了下干涩的眼睛,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金庭山下的沉湖岸边,纹丝未动。晨光已然熹微,翠青林木凝了一夜的露水,散着清新湿润的气味。

白龙凌空盘了圈,龙目微微眯起,淡淡地瞧着我与苏辞。那样的眼光看得我莫名有点儿心虚,怎么有点红杏出墙被当场捉奸的味道呢?这微妙到以我的情商不能分析明白。

眼珠子转向下,就见自己的爪子还被苏辞攥在手心里。我不禁恍悟,原是如此!前情里我欠了这白龙一恩,在未偿还清前它应是将我看成了恩情的抵押物,暂归它所有。如此情境中与别的人拉拉扯扯,许是让它觉得没有安全感,恐我欠债不还连夜逃了去。

孝义山的犬族们也是这么护食的,可见禽兽间就算种族不同,有些地方还是相通的。

为了表明我是个知恩图报、讲信用的好妖怪,我使劲将自己的爪子给拔了出来。

“当真是好手段,被羁押在湖底数千年之久还有气力堪破回溯之术,怪不得天帝迫不及待地要将你提押上剐龙台。”苏辞对我划清界限的行为也不做计较,血红的重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幽冷,唇角微微提起:“上古神族终归还是上古神族,哪是他寻常仙族可以比得了的。”

白龙眸里波澜无起,淡淡道:“此地来往仙家众多,魔君这么一闹山上应知晓了动静。如今魔尊下落不明,魔君再惹上麻烦,难保回去时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循着他的言语,我下抬头往上看去,但见仙山峰顶风云涌动,雷闪隐隐,看样子确实像赵仙伯一贯的出场派头。

苏辞抚过拇指上殷红的血玉,盯着我面上变了好几遭神色,最终在仙障降下前率着一众魔物们敛去身形。

剩下的我在原地傻愣了下,敢紧心急火燎地寻着藏身之处。连他苏辞都忌惮赵仙伯几分,身为妖主的我就更不能在此时此地与那牛鼻子道士碰上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