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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50)

我无言以对。

——继续在她身边呆着吧,你会受诅咒而死的,呜!

山魈怪叫一声隐去了。诅咒……是什么诅咒?

“你终于醒了。”镜之将我额头上的冷毛巾拿了下来,脸上没有表情,“你发了烧。”

我确实觉得全身都在酸痛。抬头看看,通向廊上的窗正开着。外面还在下雨,看不出时间。镜之身上的衣服和早上一样,看来只是睡了半天。

太好了,又回来了。但当我望向镜之的脸,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冷漠得让我害怕。我想说话,但嗓子因为受凉哑了,一时发不出声音。

“你休息几天再走吧。”镜之说。

还是要走吗?“镜……”我好容易说出一个字来,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了。镜之蹙了一下眉。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出她心底的担忧,不知怎地我倒心安了一些。“别说话了。”她说着帮我又搭了一条毛巾在额头上,接着递了碗水给我。

我急切地想要问她诅咒的事,嗓子却不听使唤,着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我还是会去看你的。”她又说,可是语气还是和之前一样漠然。

“不……”我终于说了出来。她终于破了功,手伸到被子里握住我的手。在她的手和我的手交叠时,强烈的情绪波动传递到我身上。我也忍不住哭了。

她终于:“我的身上有诅咒,你可能会死。”

这么看来,山魈的话是真的。我吃力地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被我杀死,那就是死于我也无能为力的因素。小如留不长,”她停顿了一下,说:

“这是我的罪的现世报。”

外面又响起了低沉的雷声。

镜之将那面穿衣镜抱紧我的房间,拉进我的视野。镜面上映出的是一片荒野,在那里,身穿紫色长袍的镜之正用铁锹掘着坟墓,袍子上染着大块暗红色血迹。而边上是少女的尸首——就是我梦中所见的尸首。

“我骗了你。虽然我的母亲确实与我相貌很像,不过我确实有那么一件紫色衣服。你以前梦里看到的确实是我。那件衣服因为染了血,被我毁掉了。”她说,“你不恨我吧。”

怎么会呢。镜之如果说了谎,大概是因为有难言之隐。我心中没有恨意,只是困惑。

“那女孩子是小如。不幸的是,她十四岁的那年被强|暴了。之后是怀孕。我说好要照顾她,但心中还是有芥蒂。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呢。"她说。

好可怜。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看出了我的想法,早春的时候跑到山泉里冲冷水,又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想把孩子跌掉——真是个傻女孩。只要她开口讲,我可以为她到镇上抓一副药的。结果……她很痛苦。发现她时,她就在这片地方,命在旦夕,实在来不及回去向别的时空寻求帮助。

“我……杀了她。可能是因为恨,也可能是因为绝望。总之,事情就是变成了这样。”

镜之……果然杀过人。

“我还杀了山魈。”

山魈?是那只成精的山魈吗,我梦里的……

“就是现在成精了却破了功的山魈的父亲。那时候现在这只才刚生下来没多久。”她说着捏紧了我的手,“老山魈一直在我身边多嘴,我就把它也杀了。”说到杀的时候,她的手捏的更紧了一些,“临死时它下的诅咒。山魈的诅咒,不是人的法术可以破除掉。几百年来我一直带着这个诅咒。死去一个女孩子,我就在那片荒地栽一棵桃树。你也看见,那里现在已经开得很漂亮了。”

原来诅咒是这样来的。

“后来我就常常索性主动送她们走。我不想让你也因为我的罪而死。”她抚摸了一下我的脸,“现在你能理解吧。”

这是什么怪诅咒……我想痛骂两句,但嗓子里说不出半句话,而且镜之也没有教过任何骂人的话,心中一急,就又掉了两行眼泪。镜之擦了擦我的泪,说:“你去以后,我还会去看你的。我真是个怕寂寞的人,明知道自己是个瘟神,还要找女孩子来陪我,很可耻吧。”

我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是还没说出来,她就起身离开了。

我望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

怪不得她中元节的时候……

可是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即便她是罪人,但成为小如们的“瘟神”除了增加她内心的罪恶感以外,并不能让她背负的罪终结,相反……会越来越深重,让她越来越痛苦。

这所谓的“诅咒”,绝对不是为了夙因的了结而存在的果报,相反只是为了折磨她的良心。镜之如此聪明,她编出这么长的一套果报的说辞,背后或许有她的原因。

话说回来……那天占断出“往遇雨则吉”,多亏那一场雨,我才能回到镜之这里。大概这件事会妥善解决的吧,我这么想着。

这一天我就躺在床上度过了,真像一年般漫长。晚间的时候,第一件好事是我终于可以发声了。但同时我又陷入了另一种茫然:不知当说些什么话好。最后索性就决定闭口不言,这样或许她会多留我几天。

晚间的第二件好事是雨停云散了。镜之为我送了清热的银耳粥到床头做晚饭,随后就到后院最高处的阁楼顶看星象去了。在我印象里,她以前并不这样关心吉凶。

喝了粥我理应睡去,又怕镜之调理得太好,明天一觉醒来痊愈了,就不得不离开镜之的身边。我心中为此思虑得难解难分,眼皮却越来越沉,还是渐渐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屋内仍然是一片漆黑,外面的月光却很亮,正从窗口倾注进屋子。打开西洋怀表盖子,表针是夜光的。上面指着数字十一。已经是子时了。

这时我听见有人叩响了院门。

叩,叩。

大概是听错了吧。我闭上眼睛,不予理睬。一定是听错了。

叩,叩。

叩门声响得那样清楚,绝对不可能是听错。我忽然有些害怕。镜之难道还在后院看星象吗?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不响了。我松了一口气,可惜也只是片刻——似乎有什么进来了,我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向镜之的房中去了,不一会儿就又出来。大概是镜之不在。这人是要做什么?要找镜之的麻烦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踢到了房檐下接雨水的铜盆,发出“咣”的一声响。同时“咚”的一声。我想是那家伙似乎惊得跳了起来。不知他缩到了什么地方去,等了好一会儿,我才又听见它双脚落地的声音。大概他发现没什么动静就又跳了出来。

我抬头望向开着的窗子。月色里,一个影子突然闪过我的窗,快得连面貌也没能看清。忽然又它闪电似地向下一躲,似乎就蹲在我窗下。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千万不要进来……我默默祷祝着。忽然我想起了最初那个小如的死。怎么会遭到那种不幸的呢……难道是有采花贼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