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你进不来，只好在门口说话了。”镜之对朝颜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又转过身，“你不介意吧？”
朝颜摇了摇头，双马尾上系的一对铃铛发出叮叮的响声：“暮颜说起过她进不来院子的事，没关系的，只是她好像很好奇院子里都有些什么。”
都是些奇怪镜子，我想着。镜之苦笑了一下：“真的是有劳你们姐妹二位了。我要的豆子带来了？”又是豆子么？
朝颜点了点头。
镜之转过身对我说：“小如，去拿个筐来。”
朝颜将脚边的货箱不用吹灰之力就拿了起来，哗啦啦地向我搁在门槛上的筐中，没想到那么小的货箱竟然倒出了满满一筐。“马料豆？”我很惊诧。镜之这里并没有养马呀。
“这是酬劳，祝你一路顺风。”镜之将一锭银子小心地交给了朝颜。“敢问姑姑出这么多钱买马料豆做什么？”她将银子收好，问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马料豆呢。”镜之笑着捏起一颗，“这是非常美味的马料豆。”
“她不是东瀛人吗？为什么我能听懂她的话？”我问镜之。“镜子里的规则与人世不同呢。”镜之说着拿了一把马料豆在手里看着，“是个好姑娘，和那面镜子契合的也很好，希望能长寿一些。”她的眼神有一些忧郁了。
“她的衣服好特别呀，商人都是这么打扮吗？”我问。镜之被我逗笑了：“小傻瓜，那可是高级的神道教巫女的服装哦。她愿意离开神宫来做这份工作，我们好好好谢谢她呢。”
我不懂神道教与神宫是什么东西，便不再问下去，手指着马料豆：“姑姑打算买马吗？”
“小如，去搬个梯子，把这堆豆子洒到房顶上！”
什么？
对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据说这天灶神要从烟囱里出来，落在房顶上。弄些马料豆就会让他的马打滑，而且马贪吃就不走了。可是我从来只是拿这个风俗当笑话——哪里会有那么笨的神仙呢？不过既然镜之今年这么有雅兴，那么不妨就按她说的去做做看。我搬了梯子来，架在了厨房的屋顶上，之后背起筐，向上慢慢爬着。筐好重，而我越升高，脚越打颤。
“小心呀，小如！”镜之扶着梯子喊了一声。不知怎地，她话音刚落，我脚下一滑，便从梯子上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啊啊啊！”我尖叫了一声，脸冲下的瞬间我看见镜之松开了扶梯子的手，闪到我掉下的方向，两手轻轻托着。
我闭了眼睛，紧接着就闻见了镜之身上的淡淡香气。乌黑的直发擦过我的脸，让我觉得很舒服。
被接住了，她的双手就这样正好抱住了我。我重新睁开眼睛，正看见镜之如释重负地凝视着我的脸。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起，我又添乱了，姑姑放我下来。”
她轻轻地亲了一下我的额头，之后将我放了下来。“小傻瓜，算了，我还是用别的办法吧。”
有别的办法么？她轻轻抛了两只纸鹤出来，马上就变成了一对仙鹤，两只鹤叼起筐来，拍着翅膀飞上了屋顶。镜之拉着我的手进了厨房，不久就听见头顶传来哗哗的撒豆声。
“原来你早就有办法，还要让我爬那么危险的梯子。”我有些不悦。可是她却轻轻一刮我的鼻子：“皱的小老头似的。”说完她拿起菜刀来：“做点甜食吧，一会儿客人就要出现了。”
已经很久没有和镜之一起做饭了。她在案板上切着地瓜块，一双玉手灵巧如风。我则扎了围裙，热着锅里的砂糖。拔丝地瓜，说到甜食我就想起了这个。不一会儿，砂糖就融化成了糖浆，甜香的味道充溢了整个厨房。
我正要将锅子端下来。“等一会儿。”镜之说着指了指房顶。突然房顶哗啦啦声大作，接着只听一声“哎呦”，似乎有人摔下来了！不是吧，灶王爷真的来了？还没等镜之说话我便跑到厨房门外看，果然看见一个身穿五色花袍的白须白眉老头子摔倒在院中离着厨房门口的位置，一边叫痛一边揉着自己的老腰。“老人家，您是哪位？”
那个老头儿还没有回答我，镜之便从屋里出来：“灶王爷，失敬失敬，不好意思啊，今年还是得用这种方法把您弄下来。”
“两个女娃娃，两个捣蛋鬼！”老头儿摇头叹气，“仗着自己年轻，一起欺负我这个老头子。老啦，不中用啦，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老头儿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从他面色上看得出来是有口无心。忽然，他闻了闻，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老顽童似的一蹦一跳到我跟前：“小娃娃，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你身上有好甜的味儿，是什么？”
“是……拔丝地瓜。”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请稍等。”
等我端出拔丝地瓜来，他们二人已经坐在院子里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镜之早就在那里的石桌上摆了一瓶甜酒。
“这么冷的冬天，吃点拔丝地瓜，真是快活似神仙那！”灶神爷爷看着我端的盘子咽了口水。我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不就是神仙么？
“您请慢用，”镜之将筷子交到灶王爷手里，又将他跟前的酒杯满上。他迫不及待地一筷子下去，“还是你们两位女娃娃好，知道我年纪大了，硬的咬不动，弄些软软的地瓜来。别人家总是弄些芝麻糖，差不多要把我的老牙给粘光啦！而且马料豆也是好豆，”他说着转头向厨房的屋顶高声喊了一嗓子，“是不是啊！”
我转身向屋顶望去，果然屋顶上传来痛快的一声马嘶。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一匹英俊的白马露出头来，向我们舒畅地扭扭脖子。
“您老人家快快吃哦，糖浆结住了还是一样粘牙呢。”镜之笑着说。老爷爷很高兴：“这个女娃娃手艺好，我知道，她每天做饭我都闻着香味呢。你也真是，不要把所有厨房里的活都堆给人家嘛！万一这个女娃娃哪天生了气，不好好做饭，平日里的香味我也没得闻了，到了年底这么好的东西我也没得吃了，你要如何是好？”说着好似嗔怒似的对镜之说。镜之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之后转向灶王爷：“您要愿意再摔一跤，明年我还让她给您做点好吃的。”
“哎呀呀，那可不敢了，”老人家连忙摆手，“这老腰再摔两次，非残了不可。女娃娃不可以太胡闹，马蹄子踩滑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想起适才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就心有余悸，连忙点了点头，他看见我点头特别开心：“还是这个女娃娃懂事，你也多跟她学着点！”
灶王爷吃了拔丝地瓜，喝了几盅甜酒，还不过瘾，又要缠着镜之弄碗甜粥来喝。镜之抬头看了看天色：“你再不走，今年的休假就又没有啦。”
“是啊是啊，那就只好留到明年了。”老爷爷有些遗憾地说。
休假？不是说灶王爷是回到天上汇报工作吗？我疑惑地看着老爷爷。他看见我狐疑的神色，哈哈大笑，无奈腰背已经驼了，只能将弯弯的身体整个向后仰着，道：“不知道了吧？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的日子呢。灶王婆，灶王少爷，都在等着老灶王爷回去准备过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