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忽然闪现几幕替身镜之的场景：被刺穿，被舔舐，被撕裂，被吞噬，消散在茫茫的夜空里……“我不想那么无助。我想继续跟着你学些东西。”我说，虽然自知这是个生搬硬套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我说不出口来。
于是我们久久的没有交谈，各自低头做各自的事情。
“小如，你知道‘暮颜’是什么吗？”她从首饰匣中取出自己的那只银镯端详了一阵，神情很怀念，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呢？”我问道。
她没有像我期待地做出回答，仿佛答案已经在问题里似的，她依然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镯子。我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这感觉过去从来没有过。我默默拿了扫帚，出了屋子向庭院中走去。
还没多久，我飞跑回屋子，向镜之说：
“下雪了！”
镜之听了将镯子向首饰盒里一放，连木屐也不及换便踏着小步快快地走了出来：“真的吗？”
雪花还很细小犹如沙粒一般。“这是霰。”镜之说着，“今年可真冷，这里往常连霰也很少下呢。”
“十二月中旬了嘛。”我说着。
“是啊，小如快过生日了。”她伸手轻轻抚触我的头发。
听了“生日”，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我问你我的生日在哪天的前一天夜里，云怜和我说生日快乐……”
话没有说完就咽了回去，因为我回过神才发现镜之早已经跑开，刚才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见。她正站在院门外面，惊喜地说着：“小如，来看！山顶真的有雪了呢！”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远处的山峰处有一个白色的尖。她将双手搭在我肩上道：“小如说说看，像什么？”
“白帽子。”
她一撇嘴：“真没创意，晚上罚你做炸年糕。”“凭什么啊！”我有些委屈。
“既然不愿意做商人，那就是心甘情愿为镜之做厨子！”她说完捏了一下我的脸。
18·背面秋千
“为什么还是赢不了！”
正是四月柳荫浓密的时候，十五岁的少女颓然坐在秋千版上。深蓝色夜樱图案的振袖和服，一脚还穿着木屐，另一只已经掉到秋千版下。“总是这样……”她自言自语着，浑然不觉另一种木屐声正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前方。
“原来你是东瀛的女孩子。是朝颜还是暮颜？”
少女听见，蓦地抬头，看见镜之穿着一色纯黑正冷冷地看着她，同样黑色的直发飘散在四月的微风里。
“我是镜之，是修道的。你呢？”镜之的脸上忽然展现出难得的笑容，虽然看上去像冷笑。很明显，少女似乎有些怕了，低着头用细微的声音说：“暮颜，是学阴阳道的。”
“阴阳道呵，我略懂一点点。”镜之的思绪仿佛飘到了柳荫的深处，“你已经很努力了。”
黑色的袅娜身影飘然而去。
你已经很努力了。
三次被这个陌生女人击溃自己的阵法，今天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分明是在藐视东瀛的阴阳道，多么明显的挑衅，就像在指责“你还是没有天赋，再努力也没用，就算了吧”一样。
恰恰相反，众多事实证明，她正是所有未来阴阳师中的佼佼者。
少女咬了一下嘴唇，从秋千版上跳了下来。黄昏将要到来了，真是奇怪的女人！
“你回来了！”
身着神道教巫女标志性服装“绯袴”的孪生姐姐——朝颜欣喜地迎了过来，而暮颜的脸色却很地郁郁不乐，并没有礼貌地给姐姐一个回应。姐姐已经到了能够穿上松鹤图案千早羽织的正式巫女身份，而自己却还远远不能穿上梦寐以求的黑色式服……这趟日落之国的旅途当真要如此困难吗？
事实上以暮颜目前的水准，成为阴阳师没有任何疑问，她的不能穿，只能怪自己定的目标太高。
暮颜知道，以阴阳道目前的形势，自己只有完成大量除灵任务才可以在阴阳师这一行业一鸣惊人。在她心中，如果不能做到最好，那宁可不要去做。更何况女阴阳师本来就受人非议，如果不从一开始就建立起很好的名声，精进的道路必然是难于上青天。本土的灵基本已经被清除干净，她就在姐姐的陪同下远渡重洋从扶桑国来到了日落之国，渴望一个华丽的开场。
但没想到却如此黯然，这个奇怪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抢先，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底细，真讨厌。
不如换一个地方，离开这一带的城镇，到更远的地方去吧。可是这样不就是承认自己是被击败了吗？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服。
下次见到，我也一定要弄清那个女人的底细！
第四天，她们又见面了。
镜之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画了八道符，念毕咒，说一声“疾！”，两人眼前的亡灵便飞升而去。镜之转过身端详了一阵暮颜，用似乎是“怎样啊”的眼神，让暮颜很不舒服。
“没想到你还在继续呢。”镜之说着脸上又露出了那样奇怪的笑容，似乎是微笑，又似乎是冷笑。
暮颜装作毫不在意地走开来了。等到她听见镜之的木屐声远了，她便悄悄将脚底的木屐提在手里跟踪过去，顺着镜之屐声的方向，拐进一条窄巷子。镜之一转弯，她想，终于找到你的住处了！快步上前，才突然意识到：木屐声竟然突然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这条小巷的分支没有门，只有青石的街道向晚。
还要继续吗？或许，为了证明自己，找一个大家伙对付看看？
多没意思，没有对手的比赛算得上什么呢？山里有再多的妖怪，也不如那个神秘女人好玩。这时，暮颜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对那个神秘女人的好奇忽然压过了自己的好胜心。这……不太好吧？我也太不求上进了。但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负罪感呢？
几乎不假思索的，暮颜从怀中摸出三只纸鹤，随手抛出三道美丽的弧线。式神召唤，三只仙鹤翩然飞起。请找到那个叫镜之的女人的踪迹吧。她默默在心里说。
朝颜正在院子里提水，看见仙鹤划过天空，不禁“诶”了一声。妹妹原本是不爱用这么温柔的式神的。
又是一连三天没有消息。一个多愁善感的黄昏，暮颜无力地折着纸鹤，随意地扔出窗外，可是那只纸鹤并没有羽化成仙鹤，颓然坠落在地。她就这样神隐了吗？难道说她本人是一个……鬼？
不管是不是鬼，我还是想要找到她。
突然，仿佛得到了什么特殊的启示，纸鹤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向远处一个方向飞去。暮颜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追了出去。
依然是小巷子。暮颜追着仙鹤踩着木屐啪嗒啪嗒在青石路上狂奔。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她的心中忽然有些狂喜。追着追着，她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背影，几乎要叫了出来，但还是决定吓她一下。她蹑手蹑脚地跟进，对着她的背悄悄抬起手来。但是，出乎意料，手刚碰到那人的后背，那人的形体就突然飞散，有什么顺着青石路跳跃着。“豆子？”她弯腰从石板缝里拾起一颗。忽然她觉得身上有些凉意，一回头，太阳正要落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