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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29)

原来最后还是她做了晚上的粥,桂圆与红枣的清甜味道。她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着我,不久碗酒见底了。我精神好了一些,“谢谢姑姑。”

“这没什么好谢的,休息吧。”她说着出门去了。

睡觉吧。我重新拉好被子,侧过身准备入眠。很快梦境就如潮水袭来,没过我的脚踝、腰部、头顶。

……

谁?

听见了异动,我在黑色的虚空中问道。

没有回答。是我的错觉么?不!一双发着绿色荧光的枯瘦手臂破空而来。

我刚要逃走,那双手突然将我的肩膀抓住,寒气顿时冒了出来。

16·梦与真实

那是一张流着黏液的,绿色的脸,两个布满血丝的白眼珠正死死地盯着我。我正要尖叫,它就突然按住了我的嘴。暗绿色的手上,一样的黏液让我透不过气来。就是那个恶灵吗?

“安静!听我说,镜之在哪里?!”它用嘶哑的声音叫嚷着。我用力摇着头。这究竟是谁的梦境?是我的,还是它的,抑或是镜之的?

忽然一阵风悠悠吹过,梦境里渐渐浮现一棵高高的老柳树,挂着一张秋千板。她正站在上面,还是用她不悲不喜的眼神俯视着我。是镜之么?

“小如,你不用怕。”她说着从秋千板上飞身跃进我的梦中。那个恶灵立刻放开了我,抢了一步冲到镜之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看,连脸上的黏液缓缓滴落都不知晓。

“你真的是要找我吗?”镜之冷淡地问。

话音未落,那个恶灵就又是一爪扼住了镜之的咽喉,而镜之却丝毫不为所动。“你这个骗子!”恶灵低低地吼叫着,声音之大在梦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刚睁开,就看见那指甲刺进了镜之的喉咙。“镜之!”我喊了出来。

“她不是!”恶灵愤怒地掐着镜之的脖子,额头上青筋暴起,“又是假的!你……就会骗我!”

接下来的一切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仿佛有血飞溅出来,就像原野上的罂粟花一样明艳动人。咆哮声撼动了整个梦境,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沙。我只能在那里看着,什么都不能动,仿佛死人一般。对,有死的气味,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胶状的组织,粘稠的组织,红颜色一团一团丢弃满了整个视野。恶灵的牙齿撕咬着剩余的部分,吞咽下去,喉头仿佛□在外一样颤动着,每咽一口,就要对我怒目而视。

它似乎是要向我传达它的愤怒,但我竟然恍惚忘记了该怎样回应它。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可是为什么我会想起在早晨的微光里,镜之微笑着看我一眼,然后细细咀嚼着雪白桌布上银盘子里我烤的小鲫鱼的样子呢。她吃鱼的动作异常优雅,即便是鲫鱼,也能够用筷子灵巧地将鱼骨剔出来,只让鱼肉在嘴里,之后称赞我的手艺。纸窗正敞开,窗外的绿影映进来,漏出一两点阳光在她碧绿的新竹筷上跳跃着。

骨架在恶灵的口齿中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我已经不再感到恶心。仿佛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正在慢慢死去。

盛宴结束,女人的身体剩下的部分发出微光来,变成五色粉末。恶灵又咆哮了一声,狂风吹来,连粉末都没有剩下。

五色粉末,果然又是撒豆成兵吗?我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应该悲伤。为什么最后的那声咆哮听起来那么像悲鸣呢?

“你……”我尝试着叫了一声恶灵。如果它能听懂我的话,变成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怨恨吧,或许曾经是个人也说不定。

但是那恶灵没有理睬我,只是依旧一步步向前,似乎很疲惫,不久就在一片黑暗中隐去了。

我真没用。

“铃——”

铃铛声么?我转过身,看见镜之正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只铃铛,身上穿着一色纯黑。

“铃——”

又一个镜之。她站在我的左边,手里也是一只铃铛,一身天青色。

“铃——”

第三个么?果然,这次是白衣。她们都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服饰。会有第四个吗?

突然从我头顶有一只手抛下一个铃铛来,正落在我手心里。是给我的?铃铛上还有淡淡的温度。是镜之扔下来的?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又穿上了昨夜梦里的那件繁复得滑稽的红色织锦袍子。

青红白黑四色齐全。我拿着这只铃铛,站在了正四边形的第四个角上。她们三个都看了看我,指了指手中的铃,动作一致,就好似两面镜子里的三个影像。我知道她们在示意我一起摇动手里的铃铛。

“铃——”

响声远远地回荡在梦境里,仿佛能将一切都清洗干净。我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梦境开始扭曲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望着她们三个,她们三个却同时向我露出一模一样的微笑来,身体却和梦境一起扭曲,而她们似乎浑然不觉。

我忽然有些害怕,转身不看她们,持续摇动着手里的铃铛。每当我一摇动,就会听见另外三个铃和我手中的一起响。震动更大了,我几乎无法站稳,但依然有节奏地振动着手里的铃。我相信这是镜之的办法,她一定是有办法的。

不知摇了多久,一切终于安定下来了。从梦境的角落里传来哭声。我循声望去,远处有一位女子的背影。我正奇怪,想回头向那三位镜之问些什么,却发现她们都不见了。永远的漫长黑暗里,只剩下我和那位女子。我尝试着向她走过去。一条银色的道路就从我的脚下蔓延过去。和昨夜的梦里一样吗?我向她奔跑了过去,清脆的木屐声回荡在梦里。那女子听到了,便转身过来看着我。

那是二十多岁样子的动人女子,比镜之看上去年轻一些,性格似乎也羞涩许多,穿着一身白地蓝边蓝腰带的长曲裾,看上去纯净可亲,就仿佛是姐姐一般。她看见我,便立刻转过身擦了眼泪,才转身过来。“我很丑,是不是?”她问我。

“不是呀。”我听了这句话,很好奇地看着她的脸。她害羞地别过头去:“没有,我……我变丑了,不是这个样子了,变成了很恶心的怪物……我无法控制它。”

我明白她就是那个怨灵的本体,惊讶地看着她。“你为什么那么惊讶?”她看到我的表情,好奇地问。看来她不记得我,看来刚才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是你在到处寻找镜之吗?”我问她。她点了一下头:“我知道我回不去了,这应该就是黄泉的世界。可是我希望她能阻止我变成的那个怪物。它似乎给店主人家带来了麻烦,我不知道。”

店主人家?“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问她。

“我记得我是去投宿,走了许多家,都是客满,只有一家还有空位。我说我是商人,那家店主人就很高兴让我住下了。我说他们的店里有怨灵,希望能留下来帮助除灵,他们更高兴了,立刻帮我安排了房间。”

商人,她就是时空之间的商人——暮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