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京洛艺人抄(GL)(6)

“你还是起来吧。”天子有些厌烦地说。他素来不喜欢这个人。夏官长的职责是管理军队事务。可从自己登上大宝,四夷一直很安静,朱星南也就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只知道每天上朝时候说些动听的话。几个年轻的言官已经秘密上书弹劾了他许多次,但这人圆滑之极,始终找不到他的把柄。倘若得了有机会,第一个铲掉的就是他。天子暗暗下了决心。

这时赵愁城出了列。

“禀陛下,臣有事请问陛下。”

极为冰冷但宛转动听的声音。天子一阵高兴,顺口接了句:“什么事?”

谁知小赵的声音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臣昨天下午递给陛下的那第二个折子,陛下有什么意见?”

糟了,一个不留神就被他问起那件事来!天子怕脸色的变化被百官瞧见,赶忙搪塞:“啊!安抚流民……是吗?我已经转交给地官长了。”

——安抚流民这类事情,是掌管邦国版图及统计簿册的地官们的职务。

“不,那是第一个折子。臣想说的是第二个,”赵愁城的眼光转为严厉,“暂缓征选民女之事。”

唉,还是被他说出来了。天子真想掩面长叹一声,无奈群臣面前,不得失态,只能说一句:“知道了。我考虑考虑就是。”

“太师大人,这件事你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春官的队伍最前面传来。正是六十岁的春官长柳震,两朝元老,一把白须。他走出行列,便咳嗽便向天子振振有词:

“《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后妃之德,贤人善之。征选民女,为天子寻求佳偶,有何不妥?更何况天子的子孙繁盛,万民之福。你这个做臣子的不能出力,反而要阻挠吗!”

听到“做臣子的不能出力”,队列中传来吃吃笑声。皇上要孩子,百官怎么能帮的上呢?

赵愁城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愠色。

“柳大人,我敬你是长辈,怎么这点事都看不清。如今皇上二十四岁了,已经有了六院嫔妃,始终不曾册立皇后。俗话说,二十未娶,父母之罪。天子不举行大婚,就是让先帝蒙羞,让上天蒙羞。选民女入宫不过是增加嫔妃数目而已。柳大人,您一口一个‘佳偶’,偶者双也,天子的‘偶’只能是正宫皇后。既然选来的不是正宫皇后,怎么能称为‘佳偶’?”

赵愁城这一番话虽然是对春官长柳震说的,但句句都钻进天子耳朵,天子的脸上因此现出窘色来。不仅不让征选民女,还要催促我进行大婚么?我们这位天子年纪虽轻,却是个恐婚症患者,一说起大婚就满脸愁云。

但在尴尬的同时,年轻的天子又禁不住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美少年——公然顶撞两朝元老,还是那么气定神闲。四天前突然跳过规矩,不顾那群老臣的阻拦,决意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当天官长,果然没有看错。

天子是这么想着,可春官长柳震乃是博学之人,被一个后生小子教训自己不懂“偶”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时激动,重整旗鼓,向天子一拱手,道:“陛下,老夫那话确实说错了。但那良家好女服侍陛下,也是顺应天地阴阳的人伦之常。陛下刚登基不久,万民瞩目,请陛下慎言慎行,莫被那些雌雄莫辩的妖人惑了陛下的清明,乃是老夫之幸,万民之幸。”

明显是指桑骂槐。此语一出,堂上就议论纷纷。四天前突然册立一位翩若惊鸿的美少年担当天官长,群臣早已心中纳罕。这位美少年来历不明,父母是谁,祖籍何处,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人说这个少年长得颇像不久前突然香消玉殒的名伶花忆容。戏子怎么能当天官长呢?这位天官长确实举手投足不够有大丈夫气,但一双眼睛那眼神着实吓人——哪个戏子会有这样的眼睛?至今仍然是个谜。

年轻的天子听不清下面百官的小声议论,他也不傻,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只是心里烦躁。自从他任命了现在这位天官长,那些平素道貌岸然的大臣们就忽然变得像更年期大妈一样嗜好八卦,关于天子个人兴趣的猜测就像潮水一般涌来。种种谣传仅在京城里散布这还不算,不消三天就传到了番邦。就在昨天还有某附属国的使臣进贡了一匹夹杂金银丝线,镶嵌宝石美玉的毯子,他还莫名其妙地让左右抬到了寝宫里。等到晚上他沐浴更衣后才突然想到要铺开来验看。不看可好,一看就吃了一惊:里面裹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秀美男童,身无寸缕,肌肤就像初雪一般洁白温柔。二十出头的天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登时就傻了,赶快连夜将这份“厚礼”退回到使臣在国宾馆的住处。为了免得附属国方不悦,还赏赐了十车珍珠。那个附属国使臣一脸莫名,似乎这种喜好在他们那儿很正常——幸好如此,否则天子的名声真是臭了。这是昨夜的事,今天早朝,天子还是心有余悸。

这件笑话且按下不表,单说眼前这文武百官,在天子看来,对于任命赵愁城意见最大的人就是春官长柳震。或许身为礼官,对此警惕度高,可是任天子怎么和他私下谈心,剖明心迹,他却说,倘若陛下不拿出让他信服的证据,他就要挂冠归隐,让天子很是难堪。要不是看他两朝元老,早就赐金放还了。

天子正心烦意乱着,却看着赵愁城一拱手又要进言,刚说了个“臣……”,他就不耐烦了,一咳嗽,说:“退朝啦退朝啦!都给我领早饭吃去!”

御赐早饭堵嘴,哪个敢再多话?群臣霎时没了声音。赵愁城的嘴唇紧闭,沉默了。

从殿门涌了两行手捧点心的宫人队伍进来。不一会儿,群臣就都跪坐下来低了头用早饭。

天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御座上起身,远远离开了这个小丑般的位置。

※※※

话说用完点心,群臣都已散了,唯有赵愁城一人留在宫门里那棵参天老槐树下久久不去。不一会儿天子换上常服远远地走来了。

“又是这个。”

赵愁城只冷冷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语了。他手里捏着一块槐花糕——正是适才御赐的点心。

“拿到槐花糕,就在这棵槐树下见面,原来你还记得。天官长的职务还习惯么?”天子殷勤地问。

“这种事,也不必每天都问。”赵愁城说着用一条绢子将槐花糕包好了放在袖子里。

“宫里的吃的其实也不过如此,吃不下,丢了也没关系。”天子尴尬地说。

“每饭思君。”赵愁城淡淡地说了这四个字。

“什么?”

天子大吃一惊。是说这糕倾注了我对他的感情,所以他很感念吗?糟了,他误会了,因为我们这个约定,他便以为我对他有特殊的感情,而且已经接纳我了。这怎么办,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关系……天子忽然又想起昨晚那个歪国男童的身子,登时满脸涨得通红。

不过他转念一想,是“那种”关系又如何呢。虽然他是男的,虽然他性格很古怪,但模样还真是挺好看的。而且自己也一直很欣赏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既然一直以来都互相敬爱,那这种有一点暧昧的关系继续下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