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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59)

赵愁城毫不在意地将散开的长发拢到耳后,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天子便不再说话。随即环视了周边。器物陈设异常精致华美,应该是在宫中。更何况天子本人也在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看自己身上——依旧穿着朝服。环顾四周,屋里再也没有别人。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让他们都退下了。”天子说,“刚才退朝的时候,你忽然晕倒在台阶上,我就让他们把你抬来了。寄奴说,你只是太劳累,就睡着了。”

赵愁城目光向左一偏,凝视着罗汉床床头缠绕着的九条金龙,看它们在光线昏暗的室内熠熠发光。良久,他终于开口,说出他醒来的第一句话:

“这不是我睡的地方。”——当然不是,这可是龙床,是只有天子和天子的女人才能睡的地方。

说完,赵愁城便将被子一推,想要下地,却发现脚上没有袜子。天子连忙解释:“啊,我命他们脱下来了。稍等一下。”说着就拍了拍手。

“罢了。”赵愁城说着就要穿官靴,但及时到场的宫女已经跪下帮他穿袜。另一个宫女转而帮他梳头。赵愁城只好无奈地继续坐在床沿上。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就像所有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天子依然是这句老话。

赵愁城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崔夜雪她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咒术。”

天子沉默不语。

“她受太多苦了。”赵愁城一边扶正头上的皮弁,一边说,“昨晚,她甚至还来帮臣梳头。臣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天子叹道,“不必这样勉强自己,愁城。”

“是陛下要我们成亲的。”

看着这个外表温柔但眼神冷硬的人,天子无言以对。

赵愁城起身:“这是陛下的寝宫,臣不该在此久留。科举之后,还请陛下为臣调职,贬为言官也好。”

“为什么?”天子捏紧了拳头,语声转为严厉,“放着高位不做,你竟然想做那么小的官?你是想一贬贬出名声来,做名臣,是不是?”

赵愁城抬眼,冷冰冰地看着天子。

天子只好不说话。

“臣在扬州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春官长没有弹劾权,什么话也说不上,陛下。如果陛下不肯,那臣只好辞职了。”

“这是威胁我么?那你告诉我!我亲自去做,或者授意他们去做。告诉我!”

“不能。”赵愁城说着望向不远处的一盏青灯,“这不是陛下应该考虑的事。陛下,您觉得臣是什么?”

天子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但还是勉强说:“您……依旧是我的师父。”

“不是。”

天子闭紧了嘴。

“自从臣死的时候起,就不是了。臣现在只是臣,是陛下的一勺灯油。”赵愁城说着,眼睛依旧盯着那盏灯,仿佛在盯着自己的化身。

“陛下只要把它放对位置,就能发光。”

说完,赵愁城行了告退之礼,退出宫去。留下天子的喊声,在宫墙里回荡着。

“这算什么!”

※※※

“怎么今天这么晚回来。”崔夜雪在中庭里一见到刚回来的赵愁城,就一脸担忧,

“——桃夭和采薇已经失踪了一整天了。”

“每月初一是她们两个回家探亲的日子。”赵愁城说着就要向书房的方向去。

听了赵愁城的回答,小崔脸上紧张的表情松弛了下来,但只是片刻,那表情忽然又转阴:“我……”

见到一贯无忧无虑的崔夜雪忽然有了烦恼,赵愁城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身,想听听崔夜雪又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都想不起我的家人是什么样子了。”小崔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本来就有点歪的发髻被这一抓,又乱了一些,“你总是说在调查我的家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家人是谁呢。”

一阵微凉的西风吹过庭院,飞起两只鸟雀。墙外的梧桐阴里,落下了一片半枯的叶子,旋转了几圈,向东飘移了一丈远,落地,发出仿佛翻动书页一样的声音。

“呀,秋天了!”小崔忽然兴高采烈地向那片树叶蹦蹦跳跳地跑了去,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捻着叶柄转了两圈,又举起来,逆着太阳光看了又看。有星型缺口的梧桐叶就像手掌一样摊开着。

“愁城你看!”她转过身微笑着,眼睛像新月一样弯了起来,手捏着叶柄摇了两下,仿佛拿着一面小团扇似的,“这应该是咱们院子里的第一片落叶吧。你看你看。那句话怎么说呢……”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赵愁城徐徐念出那句话。

“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崔夜雪格格笑了,“来呀,过来,别总板着脸嘛。这两天总是看你很辛苦。快中午的时候,宫里还来人把七月接走了,说你好像出了什么事,不清不楚的。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现在看你健健康康的,太好啦。天子小儿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赵愁城听见“天子小儿”四字,忍不住拉下脸去:“不可以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哎?是谁经常喝多了一口一个‘那小子’的?”崔夜雪捶了他一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讲人要以身作则的话……”

“我有说过‘那小子’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赵愁城说完,温柔地叹了一口气。据赵六不负责任的事后猜测,当时赵愁城心中一定在想:这人的智力到底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啊?

“对对。就是这句。”崔夜雪点了点头,之后又是一记粉拳,“不准赖账。”

小赵脸上现出了难得的微笑,虽然里面含着无奈。他将崔夜雪手里的那片叶子抽了出来,仔细地观察着。那叶片半黄半绿,颜色十分讨喜,如果不是太大,真的很适合做书签。他刚想说两句欣赏的话,崔夜雪却又拉起他的手,向院落的西北角跑去。赵愁城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手就又忽然松开,一提裙裾,就在走廊边的空地上蹲了下来,用手分开草丛,一边哼着歌,一边低头寻觅着什么。忽然,她仰起头,对小赵粲然一笑:“来,看这个,看这个。”

是一大簇蒲公英。其中几支已经谢去了黄色的花朵,变成了一团团白色的绒球,在微风里悠悠颤动着。这是七月在夏天种的。她说本来是随便种种,当药材玩——当然了,偌大一个赵府,也只有七月会想到“玩”药材。

崔夜雪伸手就掐断了一茎下来。“这样,不太好罢。”赵愁城依旧站在那儿,歪着脑袋说,“这是七月的呀。”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拔一支呀,她又不会发现的说。”崔夜雪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很不好啊,你这样。”

“你这人真无趣。”小崔撅起了嘴,“反正已经拔下来了,爱吹不吹。喏,给你。”

小赵将头扭到一边,“谁要吹啊。你呀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老顽童。”

“我才没老呢。”小崔心中不服,鼓起腮帮,“呼”地猛一吹,蒲公英却只飘走了半边,还剩下一半在那里。小崔垂头丧气:“失败的崔夜雪,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