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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55)

※※※

两更十分,仆僮们住的通铺上传来忽高忽低的鼾声,但早就该乖乖睡觉的小阿蕖还是睡不着。采薇脸上那诡异的血星子,总让他感到不祥的气息。方才两次经过清凉院,都没有听见桃夭的声音,但采薇却说她在“照顾”自己——该不会是桃夭姐已经……想起精神过剩又喜欢欺负小朋友的桃夭姐从此再也没有音讯,阿蕖就不免心中一酸。

不可能的,阿蕖想,说不定是她俩遇见了什么恶人,发生了一场恶斗,桃夭姐身受重伤,采薇就拖着她到无人处,用内功去为她疗伤了——内功可以疗伤,阿蕖也没见过,都是从天桥赵六说的书里听来的。

但为什么不让七月知道?如果告诉七月,岂不是会更省事吗?阿蕖翻了个身,还是无眠。索性坐了起来。边上人问他做啥,他推辞说去出恭,就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房屋,来到中庭。

他起身前本来想去清凉院再看看,但一到院中,看见一弯冷月,几声草虫,夜色幽深不可测,加上树木在地上墙上映出的鬼影幽幽,心里还是害怕。但就这么回去,他只能是更睡不着罢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走过角门,眼前忽然有一窗微明。暖暖黄光透过窗纱映出来,微微颤着。是一盏未熄的灯。直映在阿蕖的心里。阿蕖心中一暖: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爷的书房。没想到爷竟然这么晚还没有睡,想来在忙着公务吧。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那间屋子,绕到半掩的房门那里,偷偷向里面窥视着。

这不偷窥不要紧,一偷窥,他真是大为惊讶。屋里,赵愁城并没有像平时所见的那样衣冠楚楚地正襟危坐,而是在地上随意铺了一张普通的粗质席子,人就席地而卧。身上也没有穿什么拘束的服装,只是一件轻薄宽大的淡黄丝质衣衫,手肘在席子上支撑着下巴,从阿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象牙白的颈项和锁骨。肩后是长发如乌云泻地,几股散乱在肩头、耳后,更衬得面色皎皎如月,仿佛画中人一般。

他就这样坐没坐相,卧没卧相地随意翻着面前码着的那叠带回来的公文。兰花指翻动册页,一双瞳仁飞速地上下扫阅,之后在面前的几张白纸上潇洒地走笔疾书,不一会儿就写满了数张,平铺在面前等着墨迹风干。

阿蕖看得人都有点呆了。

“喂,你在干啥!”

是夫人的声音。阿蕖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结结巴巴:“我、我……夫人您还没睡啊?”

“嘘!”夫人连忙示意他小声点,指了指手里的一碟东西。啊,原来是爱妻夜宵。阿蕖无语:刚才不是你突然大声吓人一跳的么。

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半掩的门,对阿蕖挤了挤眼,要他不要声张,端着盘子,踮着脚尖,一步迈进书房,身子就晃三晃,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在地上。目睹此情此景,阿蕖不由得掩面担心。

但崔夜雪终于不负众望地溜到了正趴在地上工作的赵愁城身后。她轻轻将托盘搁在了席子边上,自己也跪坐在席上,歪着脑袋等赵愁城来拿点心。可是赵愁城丝毫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依旧埋头研究着眼前平摊的一堆资料,奋笔疾书。连门外的阿蕖都有点替夫人失望了。

但崔夜雪是不会死心的。她撅着嘴思考了一阵,又托着腮欣赏了一会儿赵愁城神情专注的样子,忽然脸上露出笑容来。

阿蕖就知道要坏事了。果然,崔夜雪从怀里叮叮当当拿出一堆东西来——犀角梳子,钿头云篦,以及一支细细的琉璃银簪,几副发夹,还觉得不满意,就将自己头上戴的一支宫花拔了下来,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阿蕖看得呆了:女人就是神奇,这么多的东西,都是怎么藏在身上的?

崔夜雪小心翼翼地挪到赵愁城身后,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委地青丝,阿蕖顿时就明白了——她、她要给爷梳头?

不可以啊夫人!小小的阿蕖在小小的心中呐喊着。

但崔夜雪才不管,她只是觉得好玩。她将身体又往前挪了挪,跪坐在赵愁城的侧面,叼起梳子,公然伸手将赵愁城的黑发娴熟地拢了起来。赵愁城并没有在乎,继续盯着手里的工作。他的不作为恰好为崔夜雪提供了行凶作恶的条件。她拿起篦子开始帮赵愁城篦头,神情的专注丝毫不亚于正埋头公务的赵愁城。

阿蕖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出于好奇,他依旧站在那儿盯着里面的动静。微明的灯火下,一个是调皮捣蛋、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夫人,一个是沉迷工作、忘了正襟危坐的爷。一只钿头云篦,自如地滑动在爷的黑发之间,而爷却没有丝毫拒绝之意。仿佛他才是一对夫妻里那被怜爱观赏的那人。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爷长得就和姐姐们一样好看……要死了,我这是在想什么!阿蕖掩面长叹。这大概就是大人们常说的,“闺房之乐”吧。

一会儿,小崔手中的篦子换成了犀角梳。灯光下,小赵的长发如润泽的黑墨,又如流泻的瀑布,比之前更加荡漾。但小崔才不满足于此。她握紧了赵愁城的长发,开始动更大的手脚,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看来平素真是没有少练。

赵愁城又写好了一张,念念有词地读了一遍,将它抛在一边,重新拿起一张,继续搦笔挥毫。他抬头,崔夜雪便由着他抬,他向左转,崔夜雪便挪动位子由着他转,手上的动作始终没停。赵愁城也仿佛木头人似的,一直没理睬她。

终于,崔夜雪屏息在发边插上那支宫花,之后左右端详了一阵,又觉得不够,将钿头云篦也稳稳插在了发髻上,长舒一口气——完成了。

阿蕖这回是的少年痴呆了。

一个超——豪——华——的堕马髻。

阿蕖瞪着眼睛看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捂住嘴防止自己大呼小叫出来。

阿蕖当然早就知道爷的相貌和男人们相比过于清秀。但是,夫人你也不能这样玩他啊!你把他打扮成这个样子,他以后看你不入眼了怎么办?这这……

可是赵愁城依旧无知无觉,以肘撑颌,目光随着笔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头也微微晃着。一边侧欹的堕马髻便风情摇荡。可他就是一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看见他这个架势,崔夜雪显然有点失望。她先是郁闷地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咽下去,当作慰劳自己。之后就从怀里掏出一面海马葡萄镜,猛地展示在他面前。

啪嗒。

赵愁城的毛笔从手里掉了下来,墨水在白纸上洇出一片黑迹。

阿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来,一场暴风雨是免不了的。

但出乎他的意料,爷重新镇定地将笔拿起来,搁在砚台边上,之后将那张纸拿起来,端详了一阵,摇摇头道了声“敬惜字纸”,就放在一边。

崔夜雪显然不太高兴:“你倒是发表下评论呀!你说你现在这样好看不好看?”

赵愁城这才转过头,看着崔夜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看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