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Σ学院派百合(48)

席勒并不是席勒最初的名字。按照当时的风俗,索绪尔学院新生学名的命名权,掌握在接引他入学的人类手中。那个有点糊涂的人类,在席勒溪捡到了被收获鱼送来的女童,将她命名为“琼安”,意为来自语言的祝福。琼安并不是生而通晓所有语言,但是极为聪慧,在接触了索绪尔通用语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就达到了可以凭借她的语言能力办理正式入学的程度。当他带着名为琼安的女童去注册学籍时,却意外的获悉:几个小时前,已经有另外一名女童以“琼安”这个名字注册了。

于是女童主动和学籍管理人说:“吾于席勒溪登岸,吾名席勒。”

这一次更名,让她结识了影响她一生的挚友——生命之语者琼安。

琼安的名字,在席勒早年的日记里大量出现。在丽的理解中,她们曾经有过一段共同生活的时光。

当时索绪尔学院所能教授的语言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是只会说通用语的文盲。龙群不分昼夜的侵扰着壁障以外的地区,而学院的师生们唯有龟缩在校舍内,用沉默躲避它们的攻击。就是在这样语言荒漠化严重的条件下,席勒展示了她身为元语者的才华。到她十四岁时,已经可以娴熟的使用所有当时留存的语言,利用她的魔力与头脑,找到了与龙群周旋的有效办法。其时,索绪尔学院尚未有特别组的编制,只有一些自发组织的师生对抗活动。某一次雷击,西南之木发生火灾,导致壁障出现破裂。所有人都觉得学院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之时,席勒及其生死之交琼安站了出来。

“我们可以试试。”席勒拉着琼安的手,向着濒临崩溃的人群说着。

据说在席勒的首战之后,索绪尔学院的师生无不为之惊叹。然而席勒在日记中只记录了她对于琼安的感谢。“唯有琼安,是我可以性命相托之人。”

生命之语在治愈人这方面,于所有语言中为最强,远在一般医生所使用的草药语之上。虽然席勒也可以使用这种语言,但在战斗之时,并没有时间留给她来治愈自己。治愈的任务,从一开始就落在琼安的身上。虽然世人只称颂元语者席勒之名,然而在席勒的心中始终留着这样一名同伴的位置。在某一篇日记中,她这样写道:

“今天,有人问我是否需要一名家人。我没有回答她,但我想了很久。结论是:不需要家人。因为我有琼安。”

在几次保护学校主建筑群的战斗中,席勒立下了丰功伟绩。壁障修复之后,索绪尔学院开始了对哥德尔河沿岸的开拓。其时哥德尔河两畔远比今日凶险百倍。保护开拓者的工作,亦是落在了席勒与琼安的身上。然而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悲伤的转变。

“今天,琼安和我说,她感受到自己的魔力在衰退。我以为不可能。我和她说,我将与她并肩战斗到世上没有龙群肆虐的那天。她笑了,但笑得并不快乐。”

接下来的三天,席勒没有留下日记。三天之后,席勒重新开始日记,然而字体歪歪斜斜:

“右手暂时不能动。唯有用左手执笔。听说右手前天为龙咬断了。琼安为我重生了右手之后昏倒了……我担心她说的是真的。”

接下来数天的记录非常零碎,大体是一些地形的简图,龙群的分布与作战计划。琼安的名字频频出现其间。

“我请求换下琼安。”

“卡尔(军医)牺牲。琼安又来了。我很高兴,也很担心。希望她不要出事。”

“琼安这两天的气色都很不错。她说绝不会成为魔力耗尽的废物。”

“今天战斗过后我也很疲倦……难道我的魔力也在衰退吗?琼安还需要我来保护。”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从席勒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开拓者几度濒临弹尽粮绝的窘境。终于到了5月9日,这一天的日记,只有一行颤抖的简短字迹:

“琼安离开了。”

这一页的日记似乎被什么沾湿得极为严重,墨水也洇开了,近五个世纪的时光也没有将这一页日记抚平。从那扭曲的笔迹中,丽清楚的看见了席勒当时的痛苦与悔恨。这之后日记又出现了好几天的断裂。席勒终于写了一篇较长的文字,交代了那一天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席勒和其他人被龙群所围困,早已舌敝唇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达到了极限。在所有人都抱持着背水一战的觉悟之时,只有琼安总是保留着自己的能力,不肯对她所负责的伤者进行全力的救治,终于引发了其他军医的愤怒。席勒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主动带她在身边,进行一次沉默侦察。

所谓沉默侦察,即是不使用任何语言的条件下进行近距离侦查,因为不使用语言,所以就不会引发龙群的注意。

结果,因为席勒的失误,她们的行踪暴露了。也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失误,造成了致命的后果。席勒的脖颈被龙爪刺穿,钉在树干之上,喉管破裂,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飞溅而出。

那个时候,席勒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她最后的念头,是希望琼安可以继续沉默下去,趁机逃走。

但是琼安没有。她用平常的步速,走到席勒的身边,轻轻吻上她的嘴唇。

这是她第一次亲吻她,也是最后一次亲吻她。席勒旋即失去了意识。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身体上所受的伤害全部消失了,甚至连伤疤也没有留下。她觉得自己就像刚刚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精神焕发。之前围困她的龙群也全都离开了她,转而围聚在不远处的角落,不知在做些什么。她从树下站起来,看见那群龙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只觉得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

她看见那群龙在啃食琼安的尸体。

席勒的日记中说,在那之后,她觉得自己又失去了理性的意识。等到她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她已经站在营地的门口,一回神就看见天边遍布血一样的红霞。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营地,全身也是通红的,不是夕照,而是龙的血。周围的人称她为英雄,欢呼着。而她手里一直紧握不放的,是一块足有掌心那么巨大的绿色水晶状物体——由生命之力中萃取的魔力结晶,是琼安心脏的结晶化。

“我记得她最后的眼神。她是多么骄傲的人,无法忍受日薄西山的岁月,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衰退都不会允许。就像孩子奔向玩具一样。主动奔向死亡,在离龙那么近的地方使用语言,将自己送上死路,治愈了我。

“琼安,你真是个傻女人。你看得到我写的这句话吗?他们又送给我一个名字,叫做翡德莉卡。这个名字应该送给你。你才是我的翡德莉卡。——(用生命之语写成的‘琼安,吾爱’)。”

丽看完这部分日记的时候,是又一天的黄昏时分。

诗绪里的手绢哭湿了两条。丽摸了摸它的头。

丽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席勒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