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里是衣服？
芸香回过神，看见配鸾已经搁下笔，仰着小脸，微微笑着看着自己。芸香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五娘给自己的包袱——都怪自己太心不在焉了。
——坐呀永言。
配鸾说着，声音还是那么柔和。芸香这么一来稍稍放了心，把方才的猜度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点了点头，在配鸾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包袱则搁在了膝头。
配鸾：都是些什么好衣服？给我看看。
芸香：没什么，都是些丫鬟穿的……
芸香也没来得及看里面是什么。
配鸾：打开看看么。——包袱皮真漂亮。
正是应景的蓝染折枝梅花图案，确实精致漂亮。似乎五娘总是有收藏包袱皮的爱好。芸香用在外面冻得僵硬的手指颤抖地打开包袱结，才揭开，就露出了桃红锦缎的一角。
扑蝴蝶的猫儿。
芸香想起来了。这正是来之前五娘一直绣的花样。
再下面压着一簇兔毛，似乎是围脖之类。
芸香：就不打开了吧。翻乱了不好收拾呢。
配鸾笑着点了点头。芸香就把包袱重新打好。
配鸾：那些管事的老妈子们也终于知道打扮打扮家里的人了。永言真幸福呢，有这样好的衣服。明天就穿起来看看吧。
芸香不忍心纠正配鸾这是五娘给自己私自换的。三娘的事情刚过去不久，配鸾心里必然还对五娘耿耿于怀。自己倒并不心疼这两件衣服，只是倘若告诉配鸾，免不了大家都不开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芸香选择了沉默，把包裹放在了一边空着的架子上。
配鸾：你去这一趟还好？五娘那儿，她没有为难你吧？
芸香正欲回答，身后的书房门却响了两声。配鸾说声进来，门便开了。
又是茴香。
茴香端着茶具托子进了屋来，不由分说，摆在了配鸾和芸香中间，开始斟茶。
配鸾：好了好了茴香，还有你永言姐姐在呢。就这样吧。
茴香就把茶壶放下，看了一眼芸香，忽然嗤嗤笑道：小姐担心她做什么，五娘对她好极了呢，恨不得搁在手心里疼着。
芸香脸上一烧，低头不做言语，直到配鸾挥挥手打发茴香快点出去，心跳才稍微缓和了些。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五娘给自己衣服的那时候茴香早就出去了，本不该知道这事。大概她只是在门口听见了配鸾的话，就见缝插针地说两句风凉话吧。想到这里，芸香松了口气，又偷偷看向配鸾，不禁慌了——配鸾正在为自己斟茶。
芸香：这种事，还是放着我来……
配鸾笑了，就把茶壶放下。
配鸾：我也有几件衣服想给永言，如果姐姐不嫌弃……
芸香听见那个“也”字，免不了又是一阵胡思乱想。转而想到这“也”的前提或许不是五娘给自己衣服的事，而是指府上发冬衣的事，就稍稍松了口气。眼看着配鸾把身边几本书下压的包袱取了出来。
尽管心里激烈地斗争着，芸香嘴上还是说着怎敢当。
配鸾：别让我娘知道就好。
展开来，都是些没穿过一两次的衣服。配鸾让芸香站起来比一比肩袖的长度，芸香便红着脸照做了。感受着配鸾的指尖抚过自己的肩头，芸香的心跳不禁越来越快。
——果然还是短了半寸……
配鸾看着芸香袖口露出来的一段边，遗憾地说着。
——……我还是手太拙，裁剪绣花都做不好，否则可以帮永言……
配鸾说这些话的时候，脸离芸香分外近，几乎贴在了芸香的肩头，吐气若兰。芸香紧张得身子都几乎僵硬了，然而心底还是涌过一缕暖意。
真希望这时间能就这样停了下来。
真希望……
——明天就是初十了。
配鸾说。
芸香猛地想起了在五娘那里听到的话。
配鸾：我娘说，“那个人”就要来了，明天。
芸香点了点头。
配鸾：只是先来看看，问问情况，聊一聊。听说是个品貌都不错的人，只是我担心……
怎能不担心呢。毕竟，她就要嫁给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了。
就连芸香也在担心。
配鸾：他是怎样的人，什么模样，什么性格，说话是什么声音……我都不知道。而他父亲为了报答过去我父亲对他施以的援助，就让他来娶我，他就娶了。我想不明白。虽然即使换了别人，也差不多是这样。譬如媒人说有这么一家人，出身不错，人品好，模样也端正。倘若我娘看着不错，我无非也是嫁。但我还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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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初十的早晨，窗外分外明亮，隔着纸窗，屋里都被洞彻了。又是一夜的积雪。无风。
芸香忍不住庆幸自己依然身在配鸾的院子。自从听五娘说了那一番话，芸香每次醒来，看见配鸾这里的屋梁，心情都十二分的复杂。和配鸾在一起的日子眼看是过一天少一天，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的昨日虚度的如此奢侈，而今日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但是配鸾一开口，芸香就暂时把那些担忧忘记了。配鸾总是聪明地避开那些可能引发烦恼的细节，因此总是受到周围人的喜欢，就连时常被感伤情绪占领的芸香，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的无忧无虑所感染。
就连初十的早晨也是如此。
和配鸾一起吃着青白瓷碟里的点心，喝一盏茶，看看窗口的雪景，芸香不禁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那一名面容尚不分明的男性，许真的是配鸾命定的理想丈夫。
这么想着，芸香也暗暗替配鸾感到高兴了。
在这样一片清爽愉悦的气氛里，茴香踏进屋来。她刚才被三娘叫了去，现在刚刚回来。因为是个特别的日子，见她进来，配鸾和芸香都带着期许等着她将要说出的消息。
——三娘叫你过去。让你穿得好看些，别给咱府上丢脸。
这样失礼的话，当然是对芸香说的。茴香传了话，便冷冷地闭着嘴盯着芸香，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芸香被那不屑的眼神伤到了。
这实在是出乎芸香的意料。原本以为三娘会像传说里其他的母亲那样，借着这个机会，让配鸾悄悄看上自己的准夫君一眼。现在却不让配鸾去，连日常的问安都给免了，芸香不由得添了两分担忧，转过头看向配鸾。
配鸾眉宇间现出些许失望的表情，但依然给了芸香一个温柔的笑颜。
——去吧，拜托了。
芸香点头，转身到暖阁里更换衣服，留下茴香和配鸾在外间。
（——别给咱府上丢脸。）
茴香传的话言犹在耳。芸香的眉一蹙，手就游向了从五娘那里拿来的那一叠衣服。
当季的最好衣服，大概还是从五娘那里拿来的这些了。虽然心里不太舒服，果然还是不得不穿上这些吧。
芸香拿出了两三件，和自己的旧行头拼凑成了一套，深呼吸，开始解起自己身上的衣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