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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75)

我的英雄啊,风雨总会过去。

带着美梦在大地的怀抱里安眠。

…………

不花的哼声越来越轻,似乎快要睡着了。

在他看不见的灶台下面,老人忽然握紧了斧柄。

这一握比之前都要坚实。老人手上的青筋全部凸起。他努力调匀着自己的呼吸,一切只等一转身……

不花的歌声停了。

“老头儿,”不花忽然道,“你的腿脚似乎不大灵便么。”

老人握斧柄的手僵硬了。

不花问:“你听戏么?”

☆、第 48 章

城门的时候,赶车的车夫告诫三秀,城门马上就要关闭,若从这里出来,就难能回来了。三秀知道,但她只能前行。车夫索性拒绝了出城,她只好下车步行。果然走出去不多久就听见了城门轰隆关闭的声音。视野一片漆黑,大雨还在继续。

三秀只听说过猎场大概的方向,眼下别无他路,只有拦了一辆车往那里去。然而时间太晚了,城门很快就要关了,车夫只肯拉她到城门,无论如何不肯出去。没有办法,她只好下车步行。即便是能在台上一站几个时辰的她,也禁不起这雨天路滑。出来得急,不曾换上雨鞋,不一会儿鞋袜都湿透,走起路来更加困难了。

就在她快要力竭的时候,一辆牛车忽然从她的身边经过。这样的时候,居然还有车子出城,这对三秀而言无疑是个好机会。但在那车经过她的时候,她听见了那车里传来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蒙古话,厌恶感便袭上心来。罢了。她这样想着,继续低头走着这一条似乎走不完的路……

但那车很快就在她前面停下了。三秀立刻戒备起来。

车帘子开了,露出一个三十岁左右蒙古女人的身影,向三秀招着手,嘴里说着断断续续的汉话,又指了指三秀的裙子,脸上还带着微笑。

三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也湿透了。此时若拒绝什么,自然不再合适。毕竟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父亲。她横下心来,答应了他们的邀请,走上了车子。

这是一车穿着普通的蒙古百姓。三秀一上车,就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几个男人是城郊的猎户,带着女眷和孩子,进城卖猎物来了。车上装载着他们没卖完的毛皮,和一些用毛皮换来的美酒。弹琴啊,唱歌啊,喝酒啊。外面虽然下着恼人的雨,车中却是和乐,温暖的。

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洁白的云。

绿绿的草原上飘过白的羊群。

带我回家吧,我年轻的英雄。

将我带到故乡的河流边上。

…………

这些快乐都和三秀无关。她烦恼的望着车外,希望能够早点从这车上下去。“去哪里?”蒙古女人挪到三秀身边,用音调奇怪的汉话发问。三秀不知道怎么回答。而那女人已经将酒斟好递到了她唇边。三秀饮了下去,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流下泪来。

“这酒好辣啊。”三秀一边哭,一边擦着泪水。蒙古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此时,三秀已经有点不想下车了。对父亲的挂念胜过了一切。此时的父亲,应该在哪里呢?

雨声渐小。

茶摊里的气氛微微变了。

“从前有个极好的戏子,后来不登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花依旧坐在他的位子上,漫不经心的说着,停顿的时候又意味深长的看着老人。但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便继续说下去

“外人都说他是不懂武行。也有说他是为了教养女儿。其实他是因为右脚有疾,不能久立。若不是那疾病渐渐凶险不可收拾,他怎会自梨园中退隐呢。可惜他瞒得太好,连他女儿都不知道,恐怕只有常骑马的蒙人能看得出来。蒙人又不常看戏,他的秘密,这大都城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知晓吧。”

不花说罢,向灶台边的老者微微笑了一笑,低下头饮了一口油茶,仿佛只是日常的闲聊一般,却又蕴含着蔑视和杀意!

林庆福心中苦笑着。他知道自己的装扮被看穿了。出卖自己的,恐怕就是这该死的疾病。

他握紧匕首,当即向不花刺去!

白马惊了,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几乎要拉倒那屋柱子。

不花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听到刚才的话,林庆福的计划就已经被打断了,却没想到这反而激发了林庆福的死志——林庆福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刀刃早已被仔细磨得雪亮。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

不花也没想到,面对死亡竟然会是这样的感觉。

——扑通。

不花连人带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马蹄在主人的身边躁动地踏来踏去,发出低低的哀鸣。

林庆福低着头,匕首已不在他的手上。他两手撑在地面上,痛苦地喘息着,眼睛望向自己的仇人。

不知为何,林庆福心中浮起释然的感觉。

一切都已经结束。

“很痛吧?”

不花翻过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我这一下也摔得不轻呢。”

林庆福依然撑在那里喘息。汗水从他额上一颗颗冒出,弄花了他脸上的妆容,露出本相。不花轻轻抓住他的衣领,只消一提,便将林庆福拉了起来,搁置在桌上,另一只手顺手抓起桌上的抹布,抹干净了他的脸。

匕首的柄,正插在林庆福的胸口。血沫伴随着重浊的呼吸,从他的口中涌出。

“看着心爱的东西毁在手里,真是快意啊。”

林庆福的身体虽然因为痛苦痉挛着,但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不花的脸,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与厌弃。

不花却熟视无睹,向濒死的林庆福温柔的笑着。但这绝不是对死者同情的笑容。若此时有谁看见,定会不寒而栗:

“嘻。你永远想不到我有多么爱你啊。林庆福。我早就知道你的戏。这些天我一直悄悄看着你和你的徒弟们呢。解散介福班,就是为了你的徒儿吧。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处?你还是不能让女儿离开。为什么呢?这样岂不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你这个愚蠢的东西啊……”

突然,他的表情转为凶狠:

“一个戏子,不能登台,为什么不以死谢天下!你早就该死了,而不是在今天!”

不必他说,林庆福也早已知道自己不能活了。他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笑容。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你说什么?”不花皱了一下眉毛,将耳朵贴近林庆福的嘴边。

“不花……你这样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呢……”

那一瞬间,不花脸上的表情突然凝滞了,旋即,他的眼中燃烧起怒火。他猛地拔出了林庆福身上的匕首。

噗。

桌上的烛光,照亮了一片黑色的血雾。

不花失控了。

一刀,又是一刀。从下往上,不断捅进戏子的身体,再□。

但是林庆福已经感受不到痛楚。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眼睛就安详的阖上了。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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