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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48)

七天过去,瓶娘膝盖的淤血还是一点未消。三秀只好让程笑卿再来看一看。

“下手真狠啊。”

程笑卿看了伤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拉着三秀到外间去了。

“怎样?”三秀问。

“没有伤到髌骨,筋却伤得厉害,五成都断裂了。”程笑卿的脸上现出阴云,“而且伤后没有及早处理,所托又非人。”

三秀有些不悦:“你们这些做大夫的,就喜欢贬低同行来表现自己的高明。我找的可是几世家传的骨科大夫。”

程笑卿听了摇了摇头:“伤的是筋,正骨是没用的。得下狠手。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再去庆春堂配点别的药内服外敷,等淤血化净吧。”

三秀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这伤,会好吗?”

“倘若恢复的好,借助一下拐杖,还勉强能走。”

程笑卿深吸一口气,又道:

“像以前那样演出,恐怕是不可能了。”

过一会儿,程笑卿又道:

“我从前就想问,你待她,究竟是……”

“我的心意已经决定了。”三秀正色答道。

☆、第 31 章

这一日外面落了秋雨,虽不大,却分外冷。瓶娘卧在窗边,却也不肯关窗,雨水就被风吹到了她床上。她不禁环抱起自己的身体。

“三秀,好冷。把床再移回去吧……”

三秀并未听清瓶娘的话。她此时正忙着翻检衣箱,容颜十分憔悴。桌上正搁着外面新送来的请帖。一炷香的工夫,她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两三次,却还没找到满意的。

瓶娘看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雨天还是要出门吗?”

三秀又捡出一套衣服,笃笃笃走回妆台边上,往椅子上一丢,一面对着镜子抽自己头上的发簪,拢拢头发,一面答:“要赚钱啊。你在这里好好的。”

瓶娘的长叹一声,低下头去。“要早些回来。”

三秀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开始穿衣,这就不暇答瓶娘的话了。穿了衣,便坐下仔细梳头抹粉,早已经把瓶娘的话忘了个干净。

“我想帮你梳头。”瓶娘忽然道。

“你还是好好躺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三秀说着往镜子里望了两眼,接着急匆匆抓起桌上的请帖,拿了伞就出了门。只剩下瓶娘一个人留在屋里望着窗外的冷雨。

三秀刚把伞撑开,就看见这伞上打了个补丁,寒酸之极,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就这样往正门走去,不想,恰在正门那里遇见自己的父亲。

“去哪儿?”

“孙府。”三秀低头道。

林庆福脸上有些不悦。“不许去!孙经济那种人,没得玷污了咱们介福班名声……陶家的二公子也还没出七,你就打扮成这样,也不想想陶家怎样看我们。”

三秀没回答,只是低着头。半晌,才道:“是孙家的女眷。”

“那也不行!”林庆福的态度十分强硬。

三秀知道自己说不过父亲,只好后退两步。接着,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一溜烟跑了,只留下路上一串的水花。

“你……”

林庆福几乎要对着女儿的背影发作了。但当他眼角余光望向女儿所住的房间,看见瓶娘正撑在窗口往这里看着,心中便明白了女儿的心结所在。

那日三秀来到林庆福的面前,执意要承担所有瓶娘看病的药钱。这正是她觉得愧对瓶娘的证据。林庆福知道,以女儿的性格,一定是将瓶娘的伤痛算作了自己的责任。她这样拼命一天几次地接帖子,一面是为了银钱,另一面,恐怕是无法忍受终日与瓶娘相对内心的痛苦。

想到这里,他慢慢走到瓶娘的窗边,要帮她将窗子阖上。

“三秀她,会早点回来的吧?”瓶娘胆怯地问。

林庆福安慰地笑了:“不用担心她。”

“那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她吧,不要关上这窗子。”瓶娘恳求道。

林庆福答应了。瓶娘担心的脸上现出了笑容。

林庆福转身回自己屋里,往风雨里刚盛开的秋海棠望了一眼。

“今年这秋海棠,运气还真是不好呐……”他喃喃自语。

三秀雇的车子到孙府的时候,雨还在下。三秀跟着孙府的仆人经偏门绕到了内室。

刚一进门,三秀就忍不住闭了眼睛。这天天色不过因为风雨暗了点儿,这一室内竟因此点了十几盏灯,镀金灯台明得刺眼。进门就是一幅刘海戏金蟾像,几丛牡丹的花团锦簇里一个呲牙咧嘴的刘海。案上摆着象牙草虫白菜。内室就装潢俗艳艳客厅一般。

这还不算完,三秀竟然惊讶地发现那里还坐着潘四儿。这让她顿时有些不快。另一张宽阔的椅子上坐的是孙夫人。只二十几岁模样,十分年轻,却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一直在咳嗽,虽曾精心傅粉施朱(大概怕在丫鬟们面前被这些女伶比了下去),却还是遮不住她脸上的蜡黄。

三秀正要让那些侍儿把点戏的本子递给孙夫人,那孙夫人却摆了摆手,向三秀道:

“我只想看《美人瓶》最后那一折。可惜我这身子,一直不好。好不容易这几天有些起色,却听说那个唱美人的姑娘……唉。三秀姑娘,你的故事,我也都听说了。千万不要因为这事伤了身子,像我这样……”

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三秀听了,又想起瓶娘来,有些黯然,却也稍稍对孙夫人改了看法,心想这孙夫人倒不似孙经济那般粗野无教养,或许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月老无心,错配了夫妇,也是有的。

孙夫人咳嗽毕了,接着道:

“我想那姑娘虽不在了,三秀姑娘演技无双,找个旁人,顶替一下那姑娘的位置,在我面前演一演这戏里的样子,让我稍微饱一下眼福,不知可不可以呢。”

听见孙夫人说是拿自己做个替代的陪衬,潘四儿脸上的神色大为不悦,吐瓜子皮的时候刻意加了几分力气。

三秀看看潘四儿,也有些啼笑皆非。她想这位孙夫人大概极少看戏。就算潘四儿的骨头都化作绕指柔,她那一身肉也绝对塞不进瓶中,论品貌仪态,与瓶娘更是天壤之别。但自己若这么说,难免被潘四儿记恨,只好委婉向孙夫人道:

“孙夫人,那《美人瓶》是旦本戏。只有瓶娘能唱。她不在,没办法唱啊。要不然,就《望江亭》?《救风尘》?或者就让我们给您唱几个散套取乐,如何?”

孙夫人脸上有些失望,三秀接着说下去,她就有些不耐烦了。这让三秀有点意外,但仍然道:

“写《美人瓶》的那个程笑卿,以前写过一套《点绛唇》。因为不太有名,这本子上就没写。那词儿好极了。说……”

三秀还没说完,孙夫人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三秀只好尴尬地停住了,看见潘四儿向自己白了白眼睛,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不要听曲子。”孙夫人道,“只要你们两个演个姿势就是了。”

“不要曲子?”三秀诧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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