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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20)

三秀向潘四儿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潘四儿却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半晌才娇声向那男子道:“孙爷,你要说清楚。我们这些没人待见的,连给爷们取笑也要排在后头,是不是啊?”

“小心肝儿,这是哪里话。”男人苍蝇似的凑过去,两人嬉笑起来。几个清客面面相觑,眼看着刚来了两人,孙经济却只顾和女人调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边上一个机灵的清客站起来,招呼两个大姐儿过来摆了座椅,三秀这才同瓶娘紧挨着在另一桌坐下。

一片觥筹交错。瓶娘只听得众人聊着某处发财,某处候补,某人新官上任,某人又惹了官司,加上市面上银价如何,店铺里耗度几分,十分无聊。她又望着三秀,三秀却一直客客气气笑着应酬,有人来端酒,她便饮,仿佛永远也不会醉一般。

“这位姑娘是……”有人指着瓶娘问起三秀。

瓶娘心中提心吊胆地看着三秀,三秀却泰然自若:

“她叫小苹,是亲戚家送来的学徒,过几日便离京的。”

瓶娘这才想起自己是被三秀化了妆的。那问话的人道了两声遗憾便回席了。瓶娘舒了一口气,抬头看见三秀的笑容,心中便安定了不少。忽然听见孙经济所在的那桌一阵叫好,瓶娘便要回头去看,却被三秀遮住了眼睛。

“不要看。”三秀说着。瓶娘便回过头来,却听见身边传来吃吃笑声。原来不知何时,之前帮忙照看座位的那穿白衫的清客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见了这景,端了酒就向三秀走去。

“以前只道林姑娘《救风尘》里演的天下无双,没想到平日里也是个赵盼儿,对姊妹这般体贴。这一杯敬你。不才赵希夷,侥幸和赵盼儿同姓。”

三秀依旧是客气的笑容,接过酒一仰脖便饮了。

“不知姑娘可有字?”那清客又问。

三秀笑了一声:“字那是男人们弄出来消闲的玩意,我们哪里有什么字。”

“不然,不然。”那清客摆了摆手,“且不说前朝的女子,就说如今的名角,多半也是有字的。按说姑娘名叫三秀,已经是个好名,倘若配个好字,自然更佳。依我看,姑娘这字,不如就犬采芝’最妙。这采芝二字,出自……”

瓶娘见那清客益发说得起劲,三秀显然有些厌倦,但还是一直带着不深不浅的笑容应酬着。

“请看,这是敝人新订的《梨菊宝鉴》。唐时佳赏,妙号梨园,前代仙姝,雅称菊部,故曰《梨菊宝鉴》。林姑娘那《救风尘》早已名动京师,这芳谱也当重订了。您看,状元——‘瑶池仙品’林三秀,字采芝,大都人……”

三秀打断道:“我家是南边来的,不是大都人。”

“是,是。”那叫赵希夷的连忙哈腰道,“我改,我改。”说着灰溜溜撤身回去。瓶娘笑个不迭,三秀回头向她眨了眨眼,说着拿起赵希夷放下的壶,轻快地走到了孙经济那一桌。

瓶娘便知道她要去问程笑卿的事了,心中一沉。

那桌人已经不知喝了几圈。陪坐的潘四儿外面的衫子也褫了下来,只穿着葱绿小袄,一副拿不稳酒杯的样子,一看便是装的,众人却也乐得配合,看她把酒泼了孙经济一身。

“孙爷。”

三秀刚一开口,那桌人便倏忽静了。几个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又迅速低下了头。那孙经济腆着脸道:“林姑娘玩得乐么?”

“多谢孙爷。奴家这就给孙爷敬酒。祝孙爷福寿万春。”

那孙经济咧着嘴笑:“春!好个春!”说着便扭头看着怀里的潘四儿,“小美人儿,给爷春一个?”

那潘四儿扭起臀来:“不要,老看着你们这帮臭男人,春不起来。”

瓶娘从未见过男人女人这样的情景,心中又疑惑,又惧怕。她回头看看三秀,只见三秀亭亭站在那儿,将手中斟的酒悄悄撇到身后,便折返回来。

“三秀……”瓶娘悄悄握着了三秀的手。三秀还没说话,身后又传来了潘四儿尖细的声音:

“不过我还比不上三秀姐姐,她和她的陶小姐是别样的春呢!”

瓶娘这次惊呆了。三秀敏感地甩开了瓶娘的手,却被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宾客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三秀面上依旧笑着。

“潘大姐醉了。”她说,“怎么,大家忽然静了?今天可是孙爷的生日呢。”

“对对,喝酒,咱们喝酒!”边上的赵希夷连忙帮衬两句。

众人又恢复了喧哗。虽然间或还有一两人会瞟三秀一眼,但总算躲过了最尴尬的时机。

“我们回家吧。”瓶娘向三秀道。她讨厌这个地方。

三秀点点头。方才的事显然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赵希夷自告奋勇地跑上前,向孙经济汇报林三秀不胜酒力,先行退席。

“呸,”那潘四儿啐了一口,“有胆子在都达鲁花赤府上唱窦娥冤,没胆子让别人把她那些事儿拿出来说道?谁不知她林三秀是海量。不就是个梨园里的暴发户么!”

“啪!”

潘四儿脸上多了个鲜红的五指印。“你……你竟敢打我!”她捂着半面花容,一脸悲愤。

打人的竟然是孙经济。一座大为震惊。

“打得就是你这小骚蹄子,怎么着了?”

原来这孙经济他爹本是战乱时候死人堆里捡衣服的,后来到了孙经济才借着一点投机取巧的本事,发了横财。却又喜欢冒充世家,把他爹尊为老爷,自己做少爷。故而他平生最忌讳别人说“暴发户”三字。潘四儿一时得意,忘了忌讳,顺嘴便溜了出来,孙经济又在酒头上,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场面一时大乱。孙经济甩了一巴掌还不肯罢休,还要踹。几个清客连忙拖着他,有的说“别气伤身体”,有的说“仔细脚疼”,忙个不迭。那潘四儿哭哭啼啼,又要上吊,又要撞墙,早已如当街的泼妇一般。瓶娘看得不禁粲然,忽而又觉得他们可怜,直到三秀拉着她的手,说一声“走吧”,这才急急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了班介褔班之后,瓶娘心中一直无法平静。看三秀,却一直闷不作声,瓶娘也只好陪着她剪纸玩。

两人共度的时光很快便结束了。没到黄昏,醉鹤楼里那阵大乱的消息就传到了班主耳朵里。林庆福叫来三秀,锁上门,训了好一阵话。瓶娘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只听清了几句:

“是你自己不知尊重,一召你便去,我林庆福的女儿不是生来教人轻贱的。”

“你看潘四儿在席,就该早点托病回来。我林庆福的女儿,和她同席,不就是自降身份么。”

“自己去也罢了,还带上瓶娘。万一瓶娘给人轻薄了,我看你到哪里后悔!”

“还有,那陶小姐……我知道你不会。只是既然外头这样传,不说对你不好了,陶家人面子上也不好看。你就别再和他家女儿往来了。”

过一会儿,里面的话题渐次说到程笑卿。班主压低了声音,瓶娘无论怎样也听不清了,只好悄悄回来,却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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