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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16)

“……瓶娘,你中午想吃些什么?厨房有……”

然而瓶娘并不肯后退。

“好三秀,当初是你救了瓶娘回来,又给了她名字,还给了她一个家。但瓶娘跟着你回来,并不是想来享清福,躲风雨。三秀,倘若程笑卿那里真出了大麻烦,虽说瓶娘做不了什么,但是……”

三秀笑了:“但是什么?”

“但是……”

瓶娘眼睛里快要急出泪来。三秀笑得更加灿烂:“我听着呢。”

“但是……但是……”

对话就要无法进行下去了。

“所以说,”三秀开口,“这些男人们的事,就交给班主他们去想。我们就算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三秀也不是男人啊!却穿成男人的样子出门了,还去探监。”

三秀俯身从树根边拔下一小簇野花,抬手簪在了瓶娘的鬓边:

“那是因为我碰巧遇上班主,他托我办事,就知道了。你若是想知道,倒是说一个理由来?别是你喜欢程大夫……”

瓶娘闭着嘴唇不响了。

“呀,好一幅簪花仕女图。瓶娘还是不说话的样子好看。”三秀故意凑在瓶娘脸边上左看右看,拍手笑道。瓶娘脸上一红,转身跑到了屋里,把门闩了。

三秀笑着欣赏着瓶娘落荒而逃的样子,直至那门关上了,俊秀的面容上才隐隐现出寂寞二字。

☆、第 11 章

11

鸟啼。三秀才一睁眼就是大吃一惊——窗外早已经大亮,似乎已是日上三竿的光景。

她顿时心中十分懊悔:几乎误了正事。昨天夜里她看瓶娘似乎睡着了,就悄悄去与父亲与大师兄商议如何救程笑卿出来。她说不如自己去试着拜访一下素来相熟的某位老爷,必要的话,还可以认干爹。话刚出口,就被父亲板着脸喝止了。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去问陶家有什么门路,说的就是今早。不想现在已经是这时候了。

她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正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了瓶娘,遂恋恋回过头去——那丫头还在甜甜睡着。

想起那天在《救风尘》的后台瓶娘带着泪痕的面容,三秀的心便仿佛被揉碎。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将身子向瓶娘凑过去。没想到,手刚搁在瓶娘的枕边,却触到了两个硬而凉的东西,床褥底下。

三秀一惊。她估摸那形状,像是金条。她想起附近某个富户金银失踪的事,不禁一身冷汗。瓶娘是走江湖的人,又会缩骨,倘若有奸人指使……三秀不敢想下去。她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又怕弄醒瓶娘,只好小心揭开床褥,看个究竟。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担忧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个,只消一眼就认了出来:程笑卿书桌上的铁镇纸。

说是铁镇纸,却是纯青透明,碧玉似的,隐隐泛着青光。三秀之所以认识这个,是因为三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三秀正好外出。她正经过文庙前头的路口,突然间,几个蒙古人在大街上骑着马横冲直撞,而对面又来了一辆牛车,势不可挡。三秀急忙转身往当铺方向避让。车子是躲过了,却和当铺里出来的一人撞在一起,把那人的口袋跌在了地上。她慌忙道歉,抬头一看,竟然是程笑卿。

那天程笑卿面色也十分灰暗,一看便知是在当铺碰了一鼻子灰。这正是他困顿的时候,房租付不起,尽管林庆福已说“不必”了,他却不肯拖欠,这些日子一趟一趟地往当铺跑,总被伙计拒之门外,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三秀弯腰捡起那口袋,里面的东西却掉了出来。拿起来看,是一对镇纸,纯青透明,似玉石琉璃一般,日头底下五彩光华,却没有跌出一丝裂缝。

三秀笑道:“好结实的玉。”

“是铁。”程笑卿说着把镇纸重新收好,长叹道,“这样好的铁,倘若铸剑是再好不过,如今只能铸这等没用的东西,连当铺里的老掌柜都不认得。——古来材大难为用呵。”

“这么好的铁,就算无人用它,也是捶不扁砸不烂的。”三秀笑道。

“捶不扁砸不烂……”程笑卿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好,好!我程笑卿要做铁镇纸了。捶不扁,砸不烂,压天下绝妙好辞。林姑娘冰雪聪明,今日就是程某的恩师了。”

…………

对这铁镇纸,三秀再认识不过。这分明是程笑卿的东西,如何会在瓶娘这儿?

三秀猛然想起昨天的事。瓶娘想问自己程笑卿的事,被自己捣糨糊哄了回去。虽然她没有再问,心中的疑窦一定还在。她昨晚睡得比平时早,自己就趁机离了卧房,焉知自己走后,她是不是又醒来了?或者昨晚只是在装睡,好把自己支开?

事情十分清楚,不必再问瓶娘。三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瓶娘恐怕并不知这铁镇纸是什么东西,怎样贵重,大概只是想着程笑卿不在,就拿来聊作念想。旁人看着是顺手牵羊,她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沉吟了半晌,又将铁镇纸放回了瓶娘的床褥底下,心想等程笑卿回来了再还他,也算成全瓶娘的一点私心吧。

想到这儿,三秀的心底忽然觉得落寞起来。

三秀把被褥重新掖好的时候,并没察觉瓶娘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瓶娘她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装睡。自从昨晚潜进程笑卿的屋子,偷偷拿走了那桌上的东西,她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一晚都难以睡好,天还没亮,她便醒了。

只拿一阵。如果程笑卿回来,便悄悄还回去。她想着。只是不能让三秀知道。——不知为何,她有点怕被三秀发现。她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

所以,当三秀的手按在她枕边,发现了她藏起来的秘密,还把那对玩意拿在手里端详的时候,瓶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三秀什么都没说。既没有询问,也没有责备,更没有说给其他人听,而是重新藏了起来。

就好像她惯常对自己的保护那样。这件事成了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瓶娘心中一酸,泪水悄悄润湿了枕头。

三秀的双目望着菱花镜,心思却不在镜中人的身上。直到门外传来大师兄的呼唤。三秀连忙把桌上的珠花簪了,起身去开门。

“怎么还没去?不少路呢。”大师兄道。

“车子备下了?”三秀问。

“用不着了,人家自己上门来了。”一个甜甜的声音道。

三秀连忙向大师兄身后看去,只见一个丽人款款走出来,正是陶洵美。镂金银红袄,衬着石青洒花绫绉裤,十分艳丽,独发髻上只簪了一朵珠花,恰是当日从三秀头上摘下来的那朵。

洵美知道三秀已看见了自己头上的珠花,微微扶一下发髻,浅浅一笑。

“瓶娘,你醒了?”三秀听见动静,回头道。

瓶娘正惘然地坐在床上,看一眼陶洵美,便低下头去,连忙寻衣服罩住身上的薄衫。忽然又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蜷起双腿。洵美却已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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