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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界都知道孤家是个受(6)

里头宫人恭恭敬敬地出来相迎,两人默契地打住话头,跟在他后面进了殿中。

殿中有两路落地宫灯,诸宫长老在灯后依列而坐,灯火通明的中央甬道在殿北拔地而起,通向高高在上的帝座,隔着金色轻纱看不清里头人的容貌。

帝座下左手边设一主座,想来便是今日的寿星,日宫不动尊王。那人本在低头配享祚肉,见到月祁进来,远远停下了动作,看了他一眼。月祁料想三宫神王当都是熟人,便微微点头示意,走到不动尊王下首,盘腿坐在水晶垫上。

其他月族神祇早在此时下跪称颂,日族与星族的神祇也在他行走之处躬身以礼。只对面的星宫不动声色,月祁见他年岁颇小,身量与眉宇都不曾长成,想来是年轻气盛。但星宫素来地偏位卑,他自矜身份,也不假装亲热。

不动尊王贵为三宫之首,又是今日的主座,待他这个客座却格外不客气,理都不理睬。倒是跟对面星宫频频置酒,言笑晏晏,让月祁很是愁苦。他挺廉苍说,日月星三宫联手垂范上清天,现在看样子他居然是被其他两宫排挤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幸亏王座设得不近,殿中又歌舞喧闹,没人注意到他苦大仇深。

这时候廉苍匆忙从殿外跑进来,附在他耳边道:“殿下,王后要为不动尊王献舞。”

月祁顿时来气,把觞爵往案桌上一搁:“胡闹!快把他拦下!”

廉苍摇了摇头:“小人无能,王后已经与崇极天宫的宫人通好声气,就在前殿候着。”

“他是孤家的王后!身份何其尊贵!”月祁气得直发抖,“怎么能从优伶之事,为人献舞!即使不动尊王是他的兄长,那也不成,出嫁从夫,他让孤家以后如何在三宫中抬得起头!”

廉苍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小点动静:“非也非也,并非优伶之舞,王后舞……《破阵》。”

月祁思考了片刻,还是摇头:“不成。如你所言,《破阵》为我军前所创,杀气太盛,怎么好搬上明堂宫与人祝寿。再者,他养在深宫,不要说破阵,就是出征都不曾有过,何必白白毁了我的战舞。你快去将他拦下!”

廉苍领命。

月祁想起王后,很是头疼,借着饮酒打量他兄长一番,发觉他的轮廓的确与王后有些相像,眉目周正,鼻梁挺括。只是王后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流氓样子,哪天不笑了,便透出一股杀气腾腾。但不动尊王即使是进食也悠然容与,从容自持,那股山水雍容的气质是他弟弟远不能及的。

不动尊王似乎觉察到他的偷看,微微挑着眼角看过来,撞上他的目光,眼神闪烁不定,很是古怪。月祁躲闪不及,索性淡然地朝他扬了扬酒,传唤廉苍近前,捧上一尊木椟:“一点薄礼,不动尊王不要嫌弃。”

他们贵为神王,日夜所见皆是万中无一,能送出份别出心裁的礼物,委实很难。月祁索性连这点心思都懒得花,都交给廉苍打理,让他去宫库中自取。

此时,廉苍规规矩矩捧上木椟,不动尊王背后也走出个带面具的宫人,按例要将木椟递予他。突然不动尊王出声打断:“等一等。”

说着,从水晶簟上站起来,走到月祁案前顾自接过,朝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落座,竟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木椟。

月祁举着觞爵停在唇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未免太失礼了。

那边厢不动尊王打开木椟的瞬刹,整个人都被淡淡的辉光笼罩着。那副怔忡的样子被月祁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隐隐有点得意。但是,随后不动尊王就把木椟搁到案上,什么都没说,道谢也没有一句,继续赏宴用食,只是神情变得更寡淡。

月祁不明所以,只觉受了冒犯,倒是对面的星宫呵了一声,拍案大笑起来,声引得饮酒纵乐的众人皆悄下声息,望着上首。

那少年眉目虽然少幼,却有双非常老成的眼睛,此时毫不客气地望着月祁:“破军王可真有意思。即使日月二宫再是不和,破军王也不至于把别人送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当是送礼了吧,啊?!还是……破军王觉得年年要花大心思准备不动尊王的生辰礼,实在是腻了累了,随便打发打发?”

月祁大窘,怪不得不动尊王一句话不说,要是他受了此等侮辱,一定要拔剑相向的。只可惜他是辱人的那一个,对方涵养又极好,急忙打圆场,睁着眼睛说瞎话:“谁说原封不动的?”

不动尊王垂下眼看着那木椟。

有双瘆人眼睛的星宫却得理不饶人:“当年破军王在姑射山一战中一箭屠龙,挽狂澜于既倒,不动尊王即以此苍山古玉赠予破军王,许日月二宫永世不动刀兵,上清天何人不知谁人不晓?破军王今天把古玉还给不动尊王,是要毁了盟誓、再起战端么?”

月祁怎知这还是定信之物,狠狠瞪了廉苍一眼:“也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殿前突然传来王后的声音,徒然打断月祁的话,中气十足,“苍山古玉怎么会是大礼,大礼在这里呢!”

月祁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为哪个大礼羞耻,手心捏出了冷汗。

“殿下拿苍山古玉给不动尊王,是为了提醒不动尊王千万不要忘了当初的话。殿下准备的大礼,是今日由我为不动尊王献《破阵》之舞!”王后握着长刀“鸿蒙”,一步一步走进殿中,“乐师,奏曲!”

不动尊王手中捏着的觞爵当啷滚落在地。

月祁看他失态,却已没有心思细究,只微微松了口气,由着王后去了。想不到关键时刻,王后还能派上点用场。

一直在黄金帘栊中不曾露面、也不曾说话的天帝此时也鼓起掌来:“好,好……朕上次见阳宸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想不到一眨眼……白驹过隙……”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听他的声音,不过方至壮年,但不知为何说话有气无力,嘶嘶作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月祁见众人丝毫没有反应,反而纷纷跟着飞天大帝举酒称颂,想来天帝原本就是如此,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那边厢乐师已一转曲风,七弦琴铮得一声陡然拔高,将笙歌压了下去。人群不敢出声,满殿只剩下呜呜咽咽的箫声,弥漫在殿中渐渐升高,似乎昏暗了灯光。此时明堂中月光如水,洞箫凄惶,众人皆寂,只有阳宸立在殿中,穿着一件束身的战袍,长发梳作武士髻,静静地端着刀。

月祁饶有兴味地看了两眼:“孤家的《破阵》呐……是这样的么?”

廉苍只躬身。还未发语,箫声既没,鼓声渐起。阳宸身形一动,抽出刀来。

4、杀机【修】

这世上有曲似行云,舞似流水,大抵用来茶余饭后助助兴头。酥腰长腿款款扭送,便成了人间无数。

但这世上亦有雄歌名剑,拔剑生死时击剑而歌,无工巧,无苦吟,无悱恻难解的缠绵私情,尽兴时一泻千里,所到之处天下底定,所谓障百川而东之,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