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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皇叔不好惹(14)

这是件毛骨悚然的事儿。

她听得差点儿忘记了扯裂了伤口,疼得眼圈通红才小声问孙御医:“如今都将近四月,一个半月不下葬,这尸身……”

孙御医上药的手势轻柔,面上却也僵硬得很,他说:“老臣听闻容裴容许下誓言,真凶一日不归案,容小姐便一日不下葬。这一月来,容老将军日日跪在御书房门口祈求陛下做主,陛下念他戎马一生将军老矣对他的无礼之举不予追究,却也未尝真正接见过他……”

“他……一直跪着?”

“是,这一月容老将军晕厥过去数次,还是老臣去诊的脉。”

孙御医面带愁容,一副颇为同情模样。商妍静静看着忽然觉得有些浮躁。容老将军的确戎马一生为国为民,容解儿也是无辜惨死可悲可叹,只是这一切与她没有半分干系,为何事态步步发展会变成现在这幅境地?

商徵越是禁言,越加坐实了她杀人凶手的地位。

宫中禁言,却禁不了人心。

等她三月禁闭期满那日,恐怕全天下都已经不再需要口口相传,只需一个名字就能了然落实其中结局的时候,她所谓的清白恐怕就算是沉冤得雪也未必有人愿意相信吧。

“孙御医,你也觉得本宫是凶手么?”

孙御医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却并未躲闪,他道:“老臣愚钝,却也知晓杜侍郎为何长眠,公主若要杀杜侍郎,只消不闻不问便可。”

言下之意,便是相信她并非是凶手。

商妍抱着绒球幽幽叹息:“可人家不相信啊。”

孙御医却笑了,道:“公主睿智聪颖,有何吩咐尽可以开口。老臣受恩与先帝,自当为公主效命。”

商妍了然,笑得咧开了嘴,挠了一把绒球雪白的毛,眯眼道:“孙御医,你说凡人如果日日待在一处会不会心情郁结,食欲不佳,小病小灾滚成大病大灾,久而久之性命堪忧?”

孙御医一愣,了然道:“自然。老臣定当禀报陛下,公主身体堪忧,日久恐伤及肺腑。”

商妍听了连连点头,恭恭敬敬送走孙御医。

谁曾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第二日安公公就带着商徵的旨意摇摇晃晃入了永乐宫,阴阳怪气地宣旨:“孤念及妍乐公主久居永乐宫,身体堪忧,特赐升平宫小住,养精蓄锐,调养身体——”

商妍呆呆听完,一时间竟无语凝咽。

升平宫是什么地方她当然清楚。当年宓妃得宠鼎盛之时,先帝差了五百巧匠在皇宫背面的山坡上修葺了一座华美堂皇的行宫,取名升平。这升平宫依山而建,宫中有池,绵延数十顷,绿荫葱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御花园还要精致上三分。

商徵这个“特赐”等于是替她换了一只大一点儿的鸟笼……

“公主为何不高兴?”安公公笑道,“那升平宫可是好地方,空了十年都未曾有人入住,前阵子德妃缠了陛下好些日子陛下都没有应允呢。”

好个殊荣。商妍干笑:“小常,替本宫恭送安公公。”

“不急。”安公公道,“老奴这儿还有一道圣旨,请公主接旨——”

商徵的第二道旨意是命商妍准备准备,三日后随驾去往帝都西郊祭陵。

每年的春季是燕晗祭祖的时日,家家户户都要杀猪羊请神明祭奠先祖,燕晗皇室更是会召齐文武百官齐聚帝都西郊皇陵,共同祭祀历代帝皇的在天之灵。

商妍听得一身僵硬,脖颈边似乎依旧残留着商徵冰冷的手指的余温,站在宫内看着安公公留下的水墨广袖裙,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害怕,即使隔了十年,恐惧依旧无法消散。

对商徵的恐惧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深入骨髓,即使他这十年间并未做过什么残暴的事来,可是在记忆中,在梦里,商徵始终是染了血的。

越是曾经深深依赖,越见不得幻想破灭。就算是桃花幻境也会变成阴曹地府。

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认知,无药可医。

*

祭陵那日清晨,商妍第一次换上商徵赠予的水墨云罗裙。

收拾完妆容,房里的宫娥们面面相觑,都瞪大了眼睛:

宫中制衣局做出的衣裳多为轻纱云锦,色彩斑斓,无数艳丽的锦缎拼接成华美富贵的锦衣,再坠以珠玉玛瑙等宝石,以金线纹绣,纹兰勾凤,精妙无双。而这件水墨云罗却是素白无比的,只在袖口和裙摆处才染上泼墨一般地纹式,一眼望去像是皑皑白云,三千青丝倾泄其间,宛如河边柳,水上花。

镜子里的女子明明没有半分妆容半点珠玉饰物,却清雅得有些陌生。

梳头的宫娥犹犹豫豫,道:“公主,不如今日就……不用其他饰物了?”

“好。”

商妍也有些愣神,她平日不爱打扮却也并不是喜欢扮丑,乍然见着自己如此模样,第一个念头竟是在见见君怀璧,然后问他——我其实也可以挺好看,你娶是不娶?

半个时辰后,商妍穿着商徵特赐的水墨云罗裙出了永乐宫,坐上云辇,到宫门口又换上了马车,一路颠簸。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徐徐停滞。她坐在车内掀开帘子四顾,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朝臣抵达,却独独不见那个藏青衣衫的翩翩君子,顿时有些泄气,恶狠狠抓了一把裙摆下了车。

忽的瞥见一个与君怀璧交好的朝臣,她三两步挡了人家去路,问:“君相呢?”

那朝臣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君、君相身体抱恙……不知公主找他何事?”

“他……”

商妍正想搬个窃玉罪名上台面,忽的发现一抹幽深的目光,顿时脊背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不远处,商徵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遥遥看着她,目光晦涩,像是苍鹰盯着白兔一般。

有些人,只要一个目光就能让人胆颤心惊。

如果可以,商妍绝对会在原地铲出一个洞来钻进去,等那风雨过了再探出头来喘口气。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越是在原地僵持恨不得埋头进地底下,商徵的目光越是低沉。

过来。

那是无声的一句口型,带着商徵惯有的皱眉神情。也许他发声了,可明显声音不足以穿越他和她的距离。

可她偏偏就是看懂了。

——看懂了,也不敢真迈开步子。那日衣襟被他拽在手里喘不过气的记忆实在还太过鲜明,她不敢再靠近他。

妍儿。

他又轻道,依旧只是无声的口型,神情已然由低沉变更成了一种阴霾。

商妍几乎能想象出他出声的语调。这十年来他唤了无数次妍儿,带着一丝丝冰冷的却温柔的缱绻的尾调,像是冬日里的寒冰被火焰点燃了末梢,明明是三月春花般的呢喃,骨子里却是清凉无比的。也许这是帝王才有的君临天下之气,可放在她身上却变成了一种让人变体生寒的执拗。

商徵身为帝王,自然有无数人簇拥着,高轿软椅伺候着。可他隔着许许多多的人群朝她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