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这场变故中身份特殊,一时间更是被朝野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仪妃娘娘追名逐利,罔顾亲情,为着一己之私亲手斩杀季氏一族锦绣前程,于后宫更是兴风作浪,简直是狐媚转世祸乱江山……
当夜,太后就在凤仪宫自缢,身亡。
那时候,容则正躺在我宫中的梨木长榻上笑意妍妍。他说:“仪儿,朕知道你这几年不易,等到摄政王一事了结,就是你我解脱之时。仪儿,在那之前你会不会离开朕?”
我闷声摇头,只是把身上的狐裘拽得更紧。如今的天下,只有一个摄政王是他亲政的障碍。可我实在难以想象,季家是由我一手穿针引线拔除,这摄政王又该如何?一个季家已经让我声名狼藉,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他轻轻揽过我的肩膀,轻道:“仪儿,你怎么在发抖?冷么?”
我挤出一抹笑,抱着他腰闭了眼,沉沉睡去。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自从太后被幽紧,我已经接连五日寝食难安。我发抖,不是因为体寒,而是心冷。
半睡半醒间,是他的轻声呢喃,反反复复,皆不过两字。
仪儿。
也许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应,这一场心病一只绵延到了冬至。也不知是心病引的体虚,还是体虚加重心病,这一年明明是锦衣玉食,我的身体却日渐消瘦。
冬至来临,宫中渐渐终于有了一些生气。这一年到头,又正好赶上我的生辰,宫中自然要热闹一番。容则坚持大庆三日,极北冰雕,塞上宝马,千年暖玉,普天之下无数奇珍异宝被陆陆续续送到了我宫中,伴随而来的是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还有日发严重的祸水名声。
这一切,容则都报之一笑,搂着我调笑:“酒池肉林摘星楼,仪儿想要哪个?”
我抱着暖炉嬉笑:“酒池太冷肉林太臭,摘星楼上高处不甚寒。”
容则一指戳上我的脑门:“那你想要什么?”
我还未开口,只觉得喉咙底一阵发痒,几声小咳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几次喘息下来,身体已经开始发软,容则的眉眼都混在了一块儿模糊不清。
“仪儿!”
容则有些急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却连呼吸都有些吃力。自然,也就没有力气能够支撑我告诉他,我想要这一切快点结束,想要的是你的真心。不是帝王,只是你容则的。可我害怕,怕我求不得。
【四】
这一觉,我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彻底转醒那一天阳光明媚,我第一眼见着的是眼睛红得跟兔儿似的宫婢小绿和一脸惊喜的御医。
御医战战兢兢地在床边告诉我,我的身体是因为劳神过多而体虚引寒,需要调养半年才能见好。
我才知道这一觉我居然睡了整整半月。御医走后,我吃力地撑起身子拽住小绿问:“容则呢?”
谁知小绿眼睛一愣,居然渐渐红了眼圈,缓缓在床边跪了下来。
容则……出事了?
小绿的头摇得好比拨浪鼓,最后在我审视的目光下鼻子一红,边哭边叩头:“陛下身体安康毫无问题,娘娘你先别问,先好好养身体……”
这一养,又是半月。我在房间里等了容则半月,却没有一次等着他来探望。倒是往日几个不受宠的妃子陆陆续续来探望,每一个都眼带嘲讽,娇声软语调笑,仪妃姐姐这一病呀,可被某些个狐媚子钻了空子,鸠占鹊巢呢!
容则会另结新欢么?
我不信。
可是整整一月,容则都没有来探望过一次,却不得不让我心冷。梅开那日,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郁结,让宫人准备了软轿去容则宫中。
途径御花园,我隔着轿帘忽然见着一抹嫣红的身影蹲在雪地梅林之中垒一个雪球,——那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女,红纱裙,眼如墨,清澈得仿佛是一弯泉水,又像是绽放在雪地里的红莲。
少女身边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锦衣执扇,神情柔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红衣的少女。
那是画一样的景象,赏心悦目。
只可惜,那个人容则。
“娘娘……”小绿担忧的声音响起来。
我却恍若未闻——怎么可能呢?在我睡过去之前,容则还在我耳边呢喃说要为我建酒池肉林摘星楼,短短半个月,他怎么可能?
我匆匆下轿,却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那雪中的画卷。直到容则回头与我的视线对上,我才发现自己没有撑伞站在雪中,鞋子被泥水浸湿,模样估计是狼狈不堪。
容则却神色安静,良久才眯眼一笑,轻声道:“仪儿,你来了。”
“容……”
容则慢步到我身边,目光却仍然跟随着那个笨拙的推雪球的身影,他道:“仪妃,你看,你也有过这么干净的岁月。什么都不懂,从眼里到心里都是干净的。与这样的在一起,心会很安静。”
我脏了?我想笑,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连战栗都没有。
容则却在笑,他说:“她像个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不必替我防她。你放心,等到摄政王交权那日,我会封你为后。”
封你为后,何其重的一个承诺。
我木然低头,想咳,却咳不出来,只能让那口气憋在心口抑郁成一柄尖刃,搅得胸口血肉模糊,每一次喘息都是一次折磨。
即便如此,也抵不过他望着红衣少女眼底的那一丝痴迷带来的心痛。
容则,整整五年,我为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你以为我要的只是一个后位?
【五】
回宫后,一折密函送到了我手上。我看罢想笑,却只咳出了一口血,染红了那一折密函。
沈霄,御医之女。因为我的忽然晕厥长睡不醒而跟随父亲入宫替我诊脉,因缘巧合与容则相识,自此便久住宫中,封为霄妃,长伴君侧。
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道是她毁了我,还是我成全了她?
不管如何,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更改。我这一场病绵延三个月,几次徘徊在生死一线,容则都没有来探望过一次。虽有无数奇珍补品送来,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宫中朝野无不知晓,曾经风头一时的仪妃终于,失宠了。即使是曾经倾天下而献祭的仪妃,也如同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嫔一样,在没有半点特殊。
即使季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曾经助皇帝亲政,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人心的变迁。
流言如潮,只短短数月,我宫中便再无半个访客。
小绿红着眼在我耳边低语:“娘娘,要不奴婢想想法子让她没办法和娘娘争?”
我冷笑:“你也以为,德妃颜妃都是因为我的嫉恨才命丧九泉?”
“娘娘……”小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眼底却依旧是迷蒙一片。
我叹息着扶起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小绿,你也以为,我是个为争宠不折手段,害尽后宫妃嫔甚至是太后的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