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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芳菲(短篇合集)(2)

那一日,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凤仪宫的,也许是因为饿极眼花,也许是因为心思纷乱。

一顿饱食后,我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抱着被子冷汗连连,脑海里反反复复重演的是他冷寂的眼和温和的声音,还有那一句,那你就帮我,好不好?

半夜梦醒,我听见窗下有声响,迟疑片刻终于下床推开窗户——那个少年居然站在月下,见我开窗,他朝我招了招手,笑了。

很多年后,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与则容的缘分究竟是不是起于那个雨天,很久之后,我才顿悟,其实最过惊心的不是那个雨天,也不是之后的许多相濡以沫,而是午夜梦醒,推开窗户见到的那一个笑。

【二】

我想,这便是喜欢了。

我开始不再怀着小心思想离开这囚牢一样的皇宫,太后送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我也渐渐用上了,一日一日,我学着渐渐理顺自己自己的粗糙,只为了则容偶尔不是很冷寂的一眼。

对于我的变化,太后自然是欣喜的,她甚至破例为我收拾了一个小别院,只为了我与则容相会能够清净些。只是我不确定,她如若知晓我偷偷从宫外带了许多治国用兵的书籍给容则带去,会不会恨不得从未接我入宫?

她和伯父需要的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傀儡皇帝,而则容却绝非一个庸才。他的冷静沉着与果决杀伐,只有我能走得最近,看得最清。

我心有内疚,是容则渐渐把它抚平。他说:“等到我们大成那日,朕不会杀你的亲人。仪儿,朕只是想活得久些,活得……更像一国之君一些。”

我的心略微抽痛,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

如果他的天下霸业注定会有所成,那么由我来与他比肩,至少可以留下我的亲人性命,不是么?

一转眼,两年过。则容待我日渐柔情蜜意,我却日渐乖顺,曾经鲁莽笨拙渐渐蜕变成了乖巧顺从。我在所有人身前扮演着一个合格的青梅竹马,骄纵,蛮横,恃宠而骄。因为嫉恨如妃接连数夜受宠,我嫁祸她兄长贪赃枉法,害她满门抄斩。

朝中渐有传闻,季家小女还未封妃便已一手遮天,魅惑君王。

没有人知晓,是那妃嫔的兄长先有归顺摄政王之心,容不下她的是容则,不是我。

则容听罢笑言:“仪儿,如果有朝一日如若朕身死谁手,那个人一定是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抱着他不吭声。

他怎么会不知,我喜欢他之深,怎么舍得他有半分伤?

也许这就叫贪嗔痴,容则是毒,我却甘之如饴。

他明明知道的。

我终于等来我的及笄,我的封妃典。

我曾经见过无数人穿上那艳红的衣衫,有人欣喜有人落寞,等待四年之久,如今我终于自己穿上了它,嫁给容则。

我傻傻盯着镜子笑,却不知容则已经站在我身后,戏谑地欣赏我憨傻之态。他揶揄道:“仪儿,你今日这副神态倒是与四年前很像。三分真七分傻,娶进宫里,可辟邪。”

镜子里的女子已经渐渐脱了稚气,露出几分女儿风韵来。我咧嘴傻笑,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容则,之前我还没长大,从今往后,你娶了我,不许再纳新妃了。”

容则低眉一笑,戳着我的脑门道:“普天之下,只有你敢说这话。持宠而娇。”

我心中微痛,脸上却丝丝发烫,干脆扑在他膝盖上埋起了脸。

是啊,普天之下有几个季仪?为了他,我置季家恩宠荣禄与不顾,对太后阴奉阳违,替他铲除异己,戴着骄纵的面具替他铲除异己,一分一分,把天真从骨子里抠下来,装起来,只留一个美满合德给他。这样的季仪,心中只有他一人,万般违心,只求他一心而已。他娶了我,难道还不许我持宠而娇么?

更何况,我没有真正的持宠而娇过,从来没有。

封妃典,其实并不是我一人的舞台。

这是一场多年的局。

也就在这一日,我十年来第一次在宫里遇见了一直驻守边疆的容毓,太后姑母的亲生儿子,我的嫡亲表哥。

他的目光深沉,眼神却并不冰冷,望向我的时候带着一丝温存,如同三月天的日光,新生的柳芽。

我坐在容则身边,远远看见他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的模样,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一丝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当年年少,他笨拙地爬树去摘挂在树顶的风筝,我在树下抱着梯子跳脚呐喊:毓哥哥,你小心点,别摔下来——

他在上面带了哭腔,却仍然强装镇定安抚我:乖,只要你不松手,我就不会摔下来。

一别十年。他已经长成了七尺男儿,目光温厚,眼神坚毅。

我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姑母,心跳开始纷乱起来:姑母已经年迈,即使是精致奢华的凤冠也难以遮掩斑驳的白发。当年她的处心积虑我如今已经不恨,这只是她一个女人能为自己,为家族做的所有事。身在宫中,又有多少事可以随心随理?

容则微凉的手按在了我的手上,悄悄抓紧。

我知道他在紧张,他或许害怕我临时会改了主意,又或许是为了别的。

封妃的圣旨在宫人细长的嗓音中宣读完毕,太后的眼里终于有了几许松懈。第一次,她用慈母一样的目光看着我,等着我作为新妃向她这个当朝太后行跪礼。

我端着茶渐渐走近,微微欠身却没有完全跪倒,而是当着她的面,把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仪儿!”太后震惊得脸色大变。

我冷笑,回过身来冲着文武百官扬声道:“季氏不安于室,与御医私通,生下孽畜容毓,扰乱天家血统,何以经得起本宫跪礼?!”

“仪儿,你……”

“本宫与陛下暗访两年,人证物证具在,太后是个聪明人,想来不会做无谓的纠缠吧?”我逼近两步,冷道,“御医韩清,十八年前,宫女文萃,龙凤玉雕,现在的宛城神医韩大夫,太后,韩大夫现在病重奄奄一息,可支撑不了几日了,您真的不挂心么?”

太后脸色惨白,骤然站起身来,却瞬间瘫软在地,喘息不止。

殿上已然乱成一团,无数个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出了汗,只是远远地看见容则唇边的一丝笑意,心上的重负仿佛轻了一些。

“忘恩负义的孽畜!”

耳边忽然一声怒喝,紧接着是脸上火烧一样的痛,耳鸣声嗡嗡不绝于耳,晕眩之感刹那间席卷而来。我捂着脸回头,见着的是太后狰狞的面孔。她眼里噙满泪水,神情却是绝望,盯着我的目光中只剩下恨意。

在她身边,容毓静静看着我,眼底的温厚终于消失不见。

我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喧嚣渐渐远去,才跌坐在地上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我辜负您四年栽培。

对不起,我当年没有松开梯子,现在,却松了手。

【三】

一桩陈年的丑闻,容毓被发配边疆,太后被幽禁在了凤仪宫里。整个朝堂之上的势力在一夕之间逆转,容则一夜亲政,真正地成了天子王侯,手掌生杀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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