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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质兰心(67)

她一惊,刷的下意识地合拢了诏书,突然脸一红,心说这样夸张的举动,好似避嫌一样,还真是没有长进!

奕宁挑眉,似乎丝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又像先生考核学生一般,负了手问她:“那拉氏,你说,朕现在又该如何?”

明澜回神,从容卷起圣旨,流利地回答:“以天子之尊留守北京,广发檄文,号召天下勤王。”这样快速的应变,并不像出自她这个反应稍嫌迟钝的家伙身上,倒似早就想好了一般。

奕宁面上波澜不起,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又问:“方才在方壶胜境的大殿中,朕分明从你那朋友身上感到了杀气。你不必否认。朕且问你,若是当时朕选择了与那头一齐离开,你又待如何?”

明澜甩了甩辫子,昂着头,仍旧十分流利的回答,掷地有声,几近冷酷:“我会拼命把你留下来,软禁、地牢,怎样都好,我一定要保证你留在北京城。若是不能强留下你,就干脆杀了你!”

一时间杀气腾腾,暮秋的冷风趁隙从大开的门窗间窜了进来,在大殿间肆虐,吹起二人鬓边碎发,平添一丝肃杀的意味。

奕宁轻咳一声,竟满意地微笑:“三年了,你终于出师了!”

明澜解颐,得意地拱了拱手:“多亏师傅教导得好!”

两人相视莞尔。他二人自然都知道,所谓皇帝,所谓天子,无非担当了整个大清的精神领袖的角色,是大清这个硕大棋盘上的帅,若是帅出了九宫,这盘棋又该如何继续?

整个大清,谁都能逃,只有皇上不能逃。就算死,也要死在北京,死在他的祭坛上,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义务。

一分别样的默契在二人之间流转,也许二人不能为天下人理解,但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即使担了骂名也无所谓。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从来都是冷血又自私的,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作出牺牲。

这三年来,奕宁一直致力于把明澜培养成一名政客,起码在需要的时候,她必须以一名政客的方式来思考。——政客从不避讳屈辱的活着,也不在乎英勇的死去,但她必须清楚的知道,她应该在什么时候活下来,什么时候慷慨赴死。或者决定,什么人应该在什么时候死去。

这样看来,奕宁无疑是成功的。

奕宁端详着她男装扮相,脱口而出:“朕觉得,这样的装扮才最适合你!”

话一出口,相较于明澜的平静,他自己倒是惊诧万分。转瞬想了想,不由失笑,——呵,在他短短的二十年人生旅途中,女人从来都是弱者、追随者的代名词,而明澜的独立性格,大开大合的思维方式,顾全大局的坚韧性子,即使是等闲男儿也无法比拟。

三年下来,他早已不把明澜看做一个“女人”,而把她看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方才得到她满含了杀气的回答,他竟感到了欣慰,一种与面对自己毕生杰作相似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们之间的友谊,建立在一个共同的理想上,这理想虽然现在看来十分遥远,几近梦想。但他们都坚信,这个梦想,终究会变成现实。

他们间的情谊,已经超越了性别的概念,他竟隐隐生出种想法——若是她是个男子,那该有多好!

他看她将那黄绢妥帖地安放在正大光明匾后,明知不吉利,却仍忍不住开口询问:“若是北京城破了,你该当如何?”

明澜从梯子上小心下来,在地上站稳后方开口。仍是极坚定的语气,脸上却多了分令人心驰的光芒:“我会逃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我已经有了奕的骨肉,大清未来的天子。”她小心地将双手覆在小腹上,脸上漾出温暖的笑意。

奕宁却似比她更加激动:“真的?”手试探地伸过去,想要触碰她的小腹,却又不敢,像对待件稀世珍宝一般,还离了几分远,便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半晌又是恍然的表情,似才知她为何舍了那别扭的花盆底儿。

明澜微笑,眼角却泛出了几点晶亮的泪花:“是,太医今晨刚给我把过脉,已经两个月了……”

奕宁双眼亦是亮晶晶的,嘴角一忽儿上扬一忽儿下抑,似是不知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值此多事之秋,这孩子……这孩子来得不知算是幸抑或是不幸。只盼天佑我大清,列祖列宗保佑,渡劫避厄,否极泰来。”

不知是不是孕期的关系,她最近想的也越来越多,竟想到了这场战争,八国联军,——英、美、法、德、意、俄、葡萄牙、西班牙。她历史不好,背不住“本来的”历史上的八个国家,却清楚的记得,八国联军侵华,是在光绪年间时发生的。那么这战争,便不止提前了十几年。

她茫然,为什么?难道阿玛生前通过对外贸易压制下的鸦片战争,自己打败的英法联军,都使这矛盾越积越深,终究压制不住,提前爆发了么?

那么自己和阿玛的努力,到底是该,还是不该?

她心里自然知道,这些事是非做不可的,然而脑子却越想越绕不过弯,钻进了牛角尖里出不来。

两人又叹息了半晌,奕宁见明澜脸色愈发郁郁,忙生生转了话题:“你可知奕这两月来,做了些什么?”

明澜面上染了薄嗔:“四哥好生不地道,你明知我只能靠了海东青与家里联系,这些又是顶顶机密的消息,哪及得上你天天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来得灵通?这两个月来见天见不着你人影,如今倒又拿这些来勾我的兴致!”

奕宁只笑,并不答话,眼角余光瞥见安德海循声摸进了门,却是衣衫不整,面色狼狈,想是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便做了个手势,令他稍作整理,自己则挽着明澜直奔莲岛彭台。

也不知是否有意,行走间,他与明澜的距离贴近了许多,有时更微落后半步,似是随时准备扶住她。

站在莲岛彭台那幅巨大的方舆图前,奕宁不自觉将腰杆又挺了挺,一股豪气自眉间涌出。细竹竿在东瀛与朝鲜处指点:“上攻伐交,六弟遣了使节与朝鲜国王与东瀛幕府谈判,提议向两国派兵,助其抗侮。并允了两国,若是大清战胜,便帮他们建立本国水师。”

明澜点头,毕竟哪个国家都不愿沦为别国的殖民地。东瀛和朝鲜本就是大清的附属国,由大清派兵,助其保卫国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有如此优渥的条件做保,他们没道理不同意签署合约。

而这条约对大清的好处,除了免去了跳板的烦扰外,就是可以将第一阶段的战场放在国外,使国内少受侵扰。

说到海战,明澜这半个军事白痴也省得,联军为了夺取最大利益,必然会开辟广东与天津两个战场。而由于毗邻京城的关系,天津当仁不让地成了主战场。朝鲜半岛与山东半岛合抱了渤海及东大洋,便如一个口袋一般,适合埋伏及合围,可谓占尽了地利,定可保天津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