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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良缘(3)

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武威,永远不会离开那个叫做念临风的男人。然而造化弄人,年少时的想法,毕竟太过单纯天真。

我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放着念临风的一缕发。我和他共度十数年的光阴,几乎形影不离,但我所有的,仅是他的这一缕头发而已。

身后的屋子里响起了两声咳嗽,我忙把锦囊收回怀里,转身进了屋子。

方重已经坐起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我上前重重地按住他的肩膀,“躺下!”

他抬眼看着我,眉目间既倔强又温柔,“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

“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不要这么幼稚了行不行?你又不是铁打的,老这么逞强干什么?我不想用对付李慕辰那套对付你。但你要是再不听话,要么打手心,要么罚写三字经!”

他无奈地靠在床头,露出一点清淡的笑容。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总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但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带有孩子的天真和纯粹,好像不曾被这红尘浸蚀。

我搬了张凳子坐下来,抬头见他专注地看着我,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脏东西么?”

“没有。”他仓皇移开目光。

我把被子拉到他的肩上,拍了拍他的头,“其实那个苏淡衣也没有那么好,说话声音小,古古怪怪的……小家子气,配不起你。”

他勾了勾嘴角,“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去年说她秀外慧中,为人老实厚道,宜室宜家。”

我瞪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与床头的一盆蓝色鸢尾花交相辉映。

李慕辰在门口探了探脑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方小八,我早跟你说过了,你斗不过林晚,还是乖乖休息的好。”

我按了下李慕辰的脑袋,“臭小子,你皮又痒了是吧?”

李慕辰不理我,靠着方重,语重心长地说,“方小八,苏淡衣真的不好。长了一张苦瓜脸,见了就晦气。看看我们家林晚,长得多喜庆?你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我暗暗思忖着,长得喜庆到底算是表扬我还是诋毁我,那边方重摸着李慕辰的脑袋说,“我知道。别担心。”

我问李慕辰,“少爷,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慕辰白我一眼,“你还敢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对奇怪的母子,不吃菜也不吃饭,就光盯着我看,弄得我什么都吃不下。”

“母子?”我这才想起惠娘母子,连忙起身道,“方重,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

方重点点头,又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用口型说了放心两个字。

我走到大堂,红袖看见我,走过来耳语道,“夫人,我已经用了各种方法,可他们始终不敢动筷子……”

我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红袖行了礼,把大堂上所有的下人都带出去。我坐下来,亲切地问惠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说完,径自夹了一只虾吃,“还算新鲜不是?”

惠娘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露出本来清雅的容貌。她细声道,“夫人用最好的酒菜招待惠娘母子,惠娘本该心存感激,可是……”

“我明白。”我放下筷子,转而拉着她的手说,“人和人之间,免不了算计和伤害,亲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素昧平生的路人。但这世上也总有些人,做一些事只求良心安宁,并不图什么。”

惠娘的手缩了一下,整个人却不再像先前那么僵硬。

我笑道,“若你仍是怀疑,可以只回答我几个问题。之后要走要留,全凭你自己做主。”

惠娘连忙说,“夫人尽管问,惠娘一定尽力回答。”

我开门见山地说,“此次徽州的疫情,先前我虽然有所耳闻,却并不十分清楚。究竟有多严重?”

“徽州疫情来势汹汹,已经死了很多人。路上我听说,官府正四处寻找治病的药方,不知有没有结果。”她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悲伤,“虽然疫病很难治愈,但听说多年前,边境武威也曾爆发过一场类似的疫病,幸而当时有一位神医尝遍百草,找出了药方。只可惜那药方并没有流传于世。”

我的心猛然一紧,泛起阵阵疼痛。惠娘连忙问,“夫人,您怎么了?脸色很难看。”

我摇了摇头,不愿忆起过往,寻了别的话来问,“惠娘,我听你谈吐不俗,一定读过书吧?”

惠娘叹了口气,“幼时家中还算优渥,学过一些诗书。可因为跟虎儿爹的亲事让父亲不满,就从家中逃了出去,那以后就再没跟家里联络过。”

我看了看虎儿,他转动着眼睛,有些畏惧地看着我。这样好的年华,正该是诵诗书,识礼仪的时候,不该在外流浪。我大胆地问,“惠娘,你愿不愿意留下?我府中虽然人不多,但红袖一人打理也甚为辛苦。何况家中还有一个不听话的病人,需要人时刻盯紧。我看虎儿与我儿子的年纪相仿,让他们做个伴读书可好?”

惠娘似是没想到我有这样的提议,瞪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坦然笑道,“别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是商人,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我要是去外头雇一个管家,再雇一个伴读,要花不少银子。而你们,要的只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各取所需是不是?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力所至,林晚必定竭尽全力。”

惠娘拉着虎儿,要给我跪下,我连忙拉住他们,“林家的家规是有很多,可没有跪人这一条。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惠娘低头,一滴眼泪落进她的手背上,终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我想起许多年前,我爹救了临风的爹。后来方重救了我,我捡了李慕辰,今天又收留惠娘母子。我总是相信,善因能结善果,人和人之间的温暖可以星火相传。

晚上,我坐在窗前写信,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只写了一句,临风,如果人死后尚有灵魂留在人世间,你也会循着这份温暖找到我的,对吗?

写完后,我把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它一点点,燃成灰烬。

☆、桃花四

第二日正午,我督促方重喝完药,又亲眼看着他躺下休息,这才带着红袖出门。

上午王掌柜已经派人来传话,说买家约我们在一品香的国色天香见面。

一品香的布局是由方重拿的主意,每一个包间都映衬自己的名字。国色天香,顾名思义就要用牡丹为题。所以房里摆着牡丹,墙上画着牡丹,屏风用的牡丹,茶具亦是牡丹的形态。我不喜欢这间国色天香,方重第一次领我来的时候,我就下了评语,“艳色过浓,俗不可耐”。

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国色天香最后成了一品香指名率最高的包间。

此刻包间内,一个锦衣男人起身问道,“可是林夫人?”

我仔细打量他,用手绢拭了拭脸颊,“看来你家主人并没多大诚意,否则不会只派你这样一个小小的手下来打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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