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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良缘(12)

郡马,如今他是郡马!不论为何他当了这个郡马,都不再是我的春闺梦里人。

极度的惊喜之后,是深渊般的绝望。我颓唐坐下,仍是痴儿一般地望着他。没变,一点都没变,从那久远的记忆里泛起来的眉眼,依然是不可描摹的神俊。不怪陆羽庭和贤王如此器重他。但他仿佛离我很远,就像我们身处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世间。

念临风问,“你是否的确不知曲氏乃通州知县的遗孀?”

我茫茫然地点头。

他又侧头问宋清流,“宋大人,你有何证据证明林晚事先知情?”

“这……其实下官也信林晚不会无缘无故地窝藏朝廷钦犯。可是之前呈给您看的文书上面也说了,林晚事先囤积橄榄叶,与胡冠霖得到药方一事有些巧合。她尚不足以为自己澄清这一点。”

念临风沉吟道,“她与靳陶交易时,你可在场?”

“不在。”

“那你把靳陶找来,便可知事情始末。”

宋清流俯身拜了一下,脸上有丝为难,“郡马爷,这靳陶不是普通的小民,他是九州商会的四大班首之一,下官……实在是请不动啊。”

念临风会意,从怀中拿出一块五芒星样的玉佩递给宋清流。宋清流恭敬地接过玉佩,正要往外走,又道,“郡马,林晚……还是暂时收监吧?”

“你按规矩办就行了。”念临风起身,慢步走出了水榭。

一个眼神,一刻驻足都没有。

*

穷途末路时,于绝境之中透进的一丝光亮,本是最大的生机。而那光亮转瞬即逝,之后的黑暗遂变得可怕而又冗长。我的意志力,似乎就于这样一个重逢的午后,被尽数摧毁。病痛以摧古拉朽之势,彻底击垮了我的身体。

我躺在牢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牛头马面好像正彷徨于我的头顶。

狱卒在发现我连续三顿饭都未动过之后,终于察觉了我的异常,叫来了郎中为我看病。

“哎呀,不好,大不好!你们赶快派人把她抬到干净整齐的地方去,再拖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狱卒忙问,“是什么症状?”

“肺痿之状,速速请冯子洲来,否则危矣!”

我依稀记得自己被人抬出那个阴冷潮湿的牢房,移至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那之后,我便不省人事了。

梦里桃林,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树下赏花之人,抱他个满怀。

他按住我的手,转头微笑。彩霞渐散,桃花流水,别有一番天地。

“临风……临风……”我呢喃出口。

恍惚中,好像有人握住我的手,轻拭我额头脸颊上黏腻的汗水。我觉得胸闷气短,呼吸急促,又被人强行撬开嘴,硬是塞进一粒药丸。

有个声音说,“少爷,她好像吞不下去。”

接着,就有人捧起我的头,两片柔软的唇瓣压在我的唇上,而后一股清流,缓缓地渡进了我的口中。

枯木逢春。那绝境之地的光,好像又陡得明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映入一个模糊的影子。定睛一看,是方重略显疲惫的脸,我的手的确被他紧紧握着。

“林晚!”方重欣喜地按住我的肩膀。

我心中有一股淡淡的失望,仍然努力冲他笑。只是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方重立刻转身,倒来一杯水,扶我坐起来,慢慢地喂我喝下。

喝完之后,他拿帕子小心地擦了擦我的嘴角,皱眉道,“宋清流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我摇头,拍了拍他心口的位置,要他放心。

他抓着我的手,痛声道,“要我如何放心?你差点没命了!”

我笑了,拉着他的掌心,慢慢写下“福大命大”四个大字。他似还有牢骚未发,硬是被这几个字给堵了回去。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李慕辰。”他边扶我躺下,边说,“听说宋清流把靳陶请来了,只等你身子好些,便升堂审讯。”

我紧张地拉住他的手,他嘴角有了一抹笑意,“你也会怕?放心,你只管上公堂便是。”

☆、桃花十二

我在宋清流别院的厢房里又躺了四天,红袖还被宋清流叫来照顾我。每日好酒好菜,大鱼大肉地下肚,病情想没有起色也难。

唯一不便的是,门口有官兵把守着,我不能自由走动。

明日就是开堂审案的日子,我一整日都有些恍惚。黄昏时,红袖领了一个人来看我,竟是冯子洲。

我连忙请他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他。

冯子洲身上有一股仙气。倒不是因为他长寿,而是他看人的眼光很透彻,像拈花一笑的佛祖。他主动给我诊脉,诊过之后问我,“晚丫头,是何人为你治病的?”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难道不是您吗?”

红袖在一旁笑道,“当然不是。冯老这两天去乡下出诊了,今天才刚刚回来。”

我惊愕,直直地盯着冯子洲又浓又白的胡子,就像那些都是我纷乱的思绪。

冯子洲说,“肺痿这病症并不好治。为你治病这个人,显然医术十分了得,甚至……不在老夫之下。”

红袖瞪圆了眼睛,“冯老爷爷,您是开玩笑的吧?您是当世名医,姑苏城里还有人能跟您一样厉害?”

冯子洲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转向红袖道,“红袖小丫头,这天底下的能人,也许穷你一生都看不尽。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老夫凑巧就知道有一个人的医术,在老夫之上,年纪却比老夫小了很多。可惜可惜,天妒英才。”

红袖来了兴致,追问道,“谁这么厉害呀?”

冯子洲沉吟了一声,口气里有无尽的遗憾,“念柏樟。”

我的手抖了一下,茶杯掉在地上,瞬间摔了个粉碎。红袖忙俯身去捡,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冯子洲问,“晚丫头,你可是识得他?”

我想说我何止识得,然仍是摇了摇头。冯子洲也没有再追问。

其实,念家就在我家隔壁,小时候我就在念家的院子里学草药,辨草药,跟念临风一起玩儿。我爹说,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被念伯伯给定了。所以念临风自己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当成娘子,帮我爹照顾我。后来我们长大,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总是厚颜无耻地说,他很不容易才把我拉扯大,我一定要对他很好。

因此,如果说此刻府衙里有什么人,有这样的医术和动机来救我,只有他,寿阳郡马!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唇,想起那个吻。这么说来,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方重,确实是他?那他明明记得我,为何要装作不认识?

*

翌日,我被官兵带去府衙的公堂。宋清流正襟危坐于堂上,头顶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公堂的两边,还坐着有名望的乡绅和富贾。其中就有贾富,一个比猪还肥的胖子。

我跪在堂上,先向宋清流磕了个头,然后挺直腰板,等他发话。

宋清流一拍惊堂木,高喊一声“升堂!”两旁的衙役立刻用手中的水火棍壮堂威,齐声喊着“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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