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女子,自然不同。”皇帝放下了水囊,轻描淡写。
话音未落,我便嗅到了几丝新鲜肉类烤熟后的焦香气,一转头,岳将军手中举着一只刚刚烤好的野兔,递给了我,“小姐,这是刚猎到的野兔,已经烤熟了。”
我道了谢,连忙接过来,迟疑了片刻,又问道,“将军,你吃了么?”
“吃过了。”他的语气甚硬,也不等我回答,转身离开了。
我手里举着烤兔子,又看了皇帝一眼,“这是女子才有的?”
皇帝笑着又喝了一口水,转开了眼神,“既是给你的,你就吃吧。”
“可他怎么不给你?”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立刻伸手,将烤兔子几乎伸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你受了伤,你多吃点。”
他却拨开了我的手,双手抱在胸前,“行了,你喜欢吃肉,就多吃点。”顿了顿,“这一路艰难险阻,我的命还得靠你去救。”
我撕了一条兔子腿,兔肉里头还混杂着些粗盐的磨砺感,却意外的外酥里嫩。我吃得满口流油,拿手背擦了擦,又撕下一条腿递给皇帝,含含糊糊道,“喏,别说我不给你,小气。”
皇帝笑了笑,到底接了过来。
人与人的差距终归还是有的,同样是吃烤肉,我狼吞虎咽,皇帝便比我文雅得多。到了后来,我索性停下了,叹口气道,“果然是天潢贵胄。”
他放下了兔腿,“怎么?”
“我装了这些年,装得以为自己能和你一样。”我自嘲地笑了笑,“终归还是不一样。”
皇帝并未接话,良久,才一字一顿道,“你眼中看到的,始终都是我与你的不同。”
我怔了怔,心说我与你自然是不同的,只是他的语气略微有些阴沉,又怕惹到他不悦,只好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努力啃兔子肉。
他轻轻向我身边挪动了寸许,侧过头,专注地凝视我,“可在我心中,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我努力将口中的肉吞咽下去,忍不住想和他辩一辩。
“我和你之间,那可差得多了去了。”
我平素并没有多能言善辩,却觉得这其中的道理显而易见,“比如说,你勤政,我却觉得闲着才是人生常乐。你说话常常叫人听不懂,我却巴不得有一说一。”我顿了顿,“这么多够不够?”
他轻轻笑了笑,“可你和我一样执拗。”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笑了,“不明白?”
我摇头。
他轻声,“就像这五年,我执拗地想要挽留你,可你执拗地想要离开。”
他终究还是想和我聊这件事。
我叹了口气,“陛下既然答应了我,也该洒脱一下。我虽未尚未决定是走是留,可就像太后常说的,人生无常,也该接受才是。”
他并没有望向我,只是将视线落在了远山之间,抿唇笑了笑。
“是啊,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走到浮桐山的。”
我慢慢嚼着肉,过了许久,才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这一路,他动不动要休息,又招惹刺客,无非只是想要拖延上片刻,不想到浮桐山而已。
我能猜到他为何不想抵达那里。
可是于我,我却无法给出那句“不会离开”的承诺。
第66章 山脚
两日之后,终于抵达了浮桐山脚下。
因是一路疾驰而来,休整的时间又少,到了最后一段路程,我便几乎在马背上半睡半醒,几次差点从小泷背上滑落下来,幸而皇帝眼疾手快,在旁搭了一把手,将我提溜回马上。
“往后还是坐马车吧?”夜半山下略作休整,皇帝便随口问我,“你不比外头行军打仗的,这样没日没夜的跑,撑不了多久。”
我只是摇头。
皇帝迟疑了半晌,“怎么?坐马车也不乐意?”
我闷头吃着干粮,小泷就在我身边吃草,时不时过来蹭蹭我。
我伸手摸摸小泷的脑袋,“我家小泷可不能干拉马车的粗活。”
小泷仿佛听懂了我的话,傲娇地在我耳边哼了一声,踢踢踏踏地溜达去一旁了。
皇帝的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你不心疼自己,倒还记得心疼小泷?”
“它一口气跑那么远,我只是坐着而已,当然心疼了。”我想了想,忍不住笑了,“陛下,其实没有往后了。”
他一怔,欲言又止。
我便解释道,“等治好了你,自然就不用这么拼命赶路了。”
皇帝只浅浅笑了笑,“但愿吧。”
这一路越是临近浮桐山下,他便越来越沉寂,心事重重。难得此刻笑了笑,俊朗的眉宇间依稀带了些阴郁,随即便转开了视线,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
他既然闭着眼睛,我便借着火光,颇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说不疲倦也是假的。
皇帝的眼下一层青乌色,唇角轻轻抿着,显出一丝毫无防备的稚气来。
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其实陆亦衍也不过是年轻公子,若不是背负了这么多重担,轻袍缓带畅意江湖,做个闲散王爷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我轻轻叹口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在向往和他一起行走江湖的日子。
先前他哄我在他殿中呆了些时日,实则他在前头处理公务,我就在后头玩耍,偶尔一道吃顿饭而已,加之话不投机,也常常相对无言。
反倒是现在,我和他说话变得心平气和,一来是体谅他身负剧毒,又受了伤;二来,则是他允诺放我自由。这便好比一个人终日吃些残羹冷炙,难免就会抑郁崩溃;但若是吃完有山珍海味来弥补,再吃起来,便会毫无怨言了。
天亮之后便要上山,我不欲打扰皇帝休息,便悄悄起身。
岳将军在一旁值守。同他相处了两日,渐渐熟悉,我不像先前那般颇有惧意,轻声招呼了一句,“岳将军。”
岳将军向我点头示意,我又以手势比了比,示意自己只是在周围转转。
岳将军便起身,离我不近不远,“小姐请便。”
我知他不放心,也没有阻拦,走出一小段路,见一路的植被颇为特异,便摸了摸身边树木硕大的叶子,又仰头看了看被绿意覆盖的浮桐山,忍不住问道,“岳将军,你来过这里吗?”
“以前有几次赶路经过,在山下宿了几晚。”岳三径答我。
“那你上过山吗?”我有些好奇,“山上可有毒蛇猛兽?天亮上山,会不会有些可怕?”
他迟疑片刻,似是在想如何回答我,良久,才道,“小姐觉得,世上之物,什么最可怕?”
我想了想,“人心吧。”
岳三径笑了笑,“也有人说,浮桐山上有最可怕的东西。”顿了顿,“小姐真的敢孤身去采摘炎夏花?”
我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岳将军,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岳三径:“小姐请问。”
我便问道,“在宫里,人人称我皇后,出宫之后,大统领说要掩饰身份,便称我夫人。怎么你一见我,便叫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