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着实是我心中的困惑，我虽未见过岳三径，但他似乎认得我。愈是认得我，便愈该知道我已嫁为人妇，称“夫人”才是。
岳三径愣了愣，微微低头，“是末将思虑不周，一时间未改口，夫人。”
其实我猜到了他的答复，只是和预想的一模一样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未免也有些失望，只转了话题道，“将军，陛下召回你们之前，擎天军一直在何处？”
岳三径的手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并无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北庭有大片的荒漠，擎天军剩下的人不多，这些年便四处游弋飘荡，只求能活下来。”他顿了顿，仰头望向北方，“陛下曾经告诉我，活下去，才终有希望。这句话，我便一直记在心中。”
“你们当真无罪？”我踌躇半晌，终于问道。
岳将军慨然一笑，他本就是粗豪汉子，这一笑之间，却饱含风霜与愤懑，良久，才道，“成者王侯，败者贼寇。擎天军固然无法自证清白，也只能问心无愧了。”
我有些赧然，便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相信将军，我自然也是相信的。将军勿恼。”
岳三径却定定看着我，眼神中有着看晚辈的和善，“小姐不必多心，末将不会多想。”
“那就好。”我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只见墨蓝的天空渐渐透出白光，刚才还闪耀的星子正一粒粒地隐藏入夜幕。
“天快亮了，我也该准备上山了。”我抬头看看轮廓渐渐清晰的浮桐山，有一种即将尘埃落定的感觉。
“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么？”岳三径却忽然问道。
我有些愕然，“当然。我不去的话，陛下会有生命危险。”
他却反问我，“你觉得陛下想让你去吗？”
“性命攸关，他自然是想我去的。”我理所当然道。
岳三径却神情严肃，半点没有同我说笑的意思，言语间依然是在劝我，“小姐，你踏出这一步，便无法回头了。”
到底什么才是无法回头？
从九鹿寺开始，似乎我的每一步，都已经决定了方向，无法回头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如果救不了陛下，我才是无法回头。”
山林寂静，岳三径亦默然无语。
“你去哪儿了？”皇帝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他一身玄色衣衫，站在灌木丛中，静静看着我，眼神冷寂。
我忽然有些担忧，刚才岳三径的话传入他的耳中，是否会让他误会。
岳三径却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我正想着如何替他缓颊，皇帝凝视我，“岳将军说得没错，你踏出这一步，便无法回头了。”
我深吸了口气，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陆亦衍，这一路你都在挣扎，是不是？”我站在他面前，仰头，直视他的双眸。
他点了点头。
我缓缓伸出手，贴在他心跳的地方，“你究竟在怕什么？怕到连自己的性命的都不顾？”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亦变得急促，因为离我极近，喷在我的耳边，令我觉得又热又痒。
许久，天色终于亮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下来，“没什么。我们上山吧。”
第67章 洞口
上山的小径隐匿在草木之中。四周皆是丛生的灌木杂草。两名士兵在前头开路，走了大半日，方才到了半山腰。
原有一座小小的亭子，因为年久失修而坍塌了，几节椽柱滚落在地面上，因为潮湿，上头高高低低生出了些色彩斑斓的小蘑菇。
我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喘着气，仰头看了看压根还看不到顶的山头，忍不住问道，“醍醐洞是在哪里？还得爬多久？”
皇帝在我身后，指了指前头的一个方向，“那里。”
我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丛林叠嶂，雾气腾腾，哪有山洞？
我没好气地收回了视线，双手插在了腰上，擦了擦汗，“倒也不必哄我。”
皇帝微微向我一笑，俯身背对着我，“上来，我背你。”
“不必了。”我走到他身侧，“你一身的伤，小心伤口裂开。”
我绕过他，本想继续随着众人往前走，他却拉住我，轻声道，“进了醍醐洞，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总不能在路上就累倒吧。”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深深吸了口气，走在了他前头，“别拖累大家就好了。”
皇帝眉梢微扬，我便回头，对岳将军道，“将军，若是陛下一会儿力有不逮，还得劳烦你背他上山呢。”
岳将军走在我身后，听到了我这句话，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又大约觉得不好，止住了，满脸“与我无涉”的表情，加快脚步走到了我和皇帝前头。
皇帝也没生气，反倒笑着对我道，“就算爬不动了，朕也要你背。”
“行行行，但凡我还有一口气，也要背你上去。”我半是敷衍，半随口道。
许是为了照顾我，他们放慢了速度，又爬了小半个时辰，山野间隐现出一条小径。
岳三径停下脚步，同皇帝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倏然之间，所有在前头开路的士兵们便退开了。
我虽不明所以，却莫名有些兴奋，“到了？”
“前面的路，只能我陪你去了。”皇帝亦停下脚步，向我解释，“他们会在此处候着。”
我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皇帝闷不吭声点了点头，我才踏出一步，忽听身后岳三径道，“殿下，小姐，保重。”
我回头望去，这粗豪汉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错综复杂，又仿佛欲言又止。
“岳将军放心，我们会平安回来的。”我冲他摆了摆手。
岳三径便只点了点头。
我回身，同皇帝一道，并肩而行。
渐渐地，身后人的身影皆再也瞧不见了。
脚下踩着落叶与杂草，有沙沙的声响，身边也只有皇帝轻缓的呼吸声。
“陛下，你上次说，醍醐洞里没有毒蛇猛兽，对吧？”我又确认了一遍。
皇帝笑着摇摇头，“这一路上山，你可见到过毒蛇猛兽？”
他这么一说，我便有些稀奇，这么想来，这植被茂密的浮桐山中，竟罕有动物出没。
“是怎么回事？”我好奇问道，“怎么连野兔山猫都没见到过？”
“浮桐山有许多瘴气萦绕的所在，丛生的植物草莽也是极稀有的，据说还会致幻，所以少有动物出没。”他顿了顿，又凝神看了我一眼，“进入醍醐洞后，无论见到什么，别碰，更别吃。”
“我自然明白。”我笑道。
其实是大中午的天气，原本艳阳高照，不知何时起，竟起了一层薄岚，渐渐地浓稠起来，竟让前路都有些看不清了。他紧紧攥着我的手，仿佛怕我走失了。
我有些好笑地回握他的手，“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即回过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