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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罗衣(42)

虽然侍奉的男女们都很好奇,但没有谁有这个身份地位和胆量来问腾空。

***

没过多久,腾空意外地再次见到裴旻。

这次是宫城之内,大庭广众。

进宫,腾空依然是青玉冠簪、暗纹锦服、木底锦靴,不施粉黛的脸蛋细致白皙——是没有明显的粉黛,腾空私下捣鼓出来的好东西不少,但只给师傅和自己用,让长公主极为得意。

长公主是奉诏提前回来的,不然这时还在外头游玩。

两名女冠年龄与气质迥异,却同样以一副无可挑剔的素容出现在宗师高官贵妇之间。价值数百金的白玉冠和青玉冠在一推高冠和高髻中,异常显眼,毫不逊色。

“玉真真师,玉盈真师。”

“李尚书,李夫人。”

腾空想了一瞬,才记起,眼前这位明显用浓妆掩盖年龄的妇人是长姐——似乎只比自己大七岁还是八岁的?怎么看起来如此之老?!不过她也只是按礼仪,还是出家人的打招呼。应对的话都由地位最高的两位进行,她也是善意地对上同样看不出任何有妒忌或不以为然的姐姐。嗯,看来其他姐妹们、包括去年刚出嫁的一个妹妹,都没有资格出现在此。

……

“真师。”一名全副金甲、胸前整块明镜的军官来打招呼。

“郭、”腾空顿了下,这件可不是校尉的战袍。“郭将军。”

“去年某受了重伤,多亏真师的金伤药。”郭将军很正式地道谢。

“不客气。吃了以后可有胃口不好,头昏,呕吐,腹泻,疼痛之类的不适?”腾空盯紧了问。

“……呃……按真师所说,先喝了几口粥,再口服……没有不适之处。”可怜的青年军官死命回想——他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啊!

“那就好。如果不吃东西就服药,会对肠胃不好。严重的会难受好几日,吃什么吐什么。”腾空没有讲一大堆可能性极小的更可怕的副作用,也或者说她有些记不大起来了。

“真师。”另一名军官过来见礼。

腾空一愣,这个留了半张脸的络腮短须的家伙是谁?啊,不对,这声音还是挺熟悉的。还有,那身衣服也不对劲。“裴,将军?”

“是,正好上次某忘记说了。灰色的那种药末对较大的伤口更有效些……虽然更疼一些,但止血快。有些冻疮裂开的,抹这个两回就能好……”

这边两个军官与腾空说话,引来不少地位颇高的男子与女子们的注意,有些干脆走近来听听——这位真师实在太清心寡欲了,都没什么好议论的。结果——这都是什么呀!吃什么吐什么?大伤口……李氏县主在跟两个低阶将领聊伤病?药物?

大家的眼神开始不对劲。腾空的创药是出了名的好,原来……算了,还是快点走开吧,别被拖住捐钱行善……

第47章 静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腾空现在也在木床坐垫上打坐。丑时初,就着烛光,她又看到这四句短诗。果然,区区二十字,让人无限回味。

要是他现在去考进士科,大约没有哪位考官敢让他落第吧?!

可惜,他不考。

而且,腾空也不觉得他适合朝堂——李郎和自己父亲完全是两类人,几乎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甚至连辞官了的王氏维郎都不如。

月光已从膝前移到了前方,伸手够不到。腾空迟疑了下,将木床往前挪动两步,都快接近窗子了。

即使她现在就在出生的京畿,可总是有种异乡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偶然听到兵部战报后又收到安西的来信——裴旻从来不提鲜血、死亡,和大量悲惨绝望的伤残。他杀的人绝对比腾空多百倍,可若是论起良善,腾空自愧不如。

信是郭校尉,不,郭将军写的。他要调离安西,往青海去,临走前有些担心同袍好友,又劝不了,所以干脆找上腾空。裴旻将军饷、赏赐大多用来资助阵亡部下的亲属或是伤残的部下,还跟上司不太合得来。而,腾空的父亲如今兼任了兵部侍郎,还专管职务调动……

信有些隐晦,不过腾空大概明白了那位将军的意思。

调动一位并不受重视的游击将军,对她的背景地位而言不是难事……确实不难,只是这样也许就毁了一个人对自己的全部信心。

腾空想着,然后,起身,点灯。

不同位置的三盏灯一亮,写字就十分轻松了。

她写的是自己打算去庐山修行,但是没去过,也没有人手,问他那里有何建议,或是可以推荐给她的、可以信任的人。

信件内容还是有如记笔记,一二三四五六七。总之,她的信实在不怎么美就是了。

信写好、封妥,连同十种左右的药丸、药末、药茶,用绸和油布包裹妥当,装进两个箱子。

天亮了。

吩咐观中的人送去可以交代的人手上后,腾空想,自己确实需要一批可以跑腿、办事、护卫,甚至杀戮的人。因为,她可以肯定送这箱子的人必是兵部讨好她和她父亲的人……这京畿,越发不对劲了。

此外,非常诡异的是,她就是认定了会有战乱!可眼下这种平和的、将士们只能自己找战争的日子……哦,不,听闻安西再往西、往北千里之内,已经打得差不多了……但青海那边倒是真的……

***

“……那韦氏子淇很是爽利,也精干……建观的地、整修道路,半面山阳坡地带一片竹林,还有附近一处山脚的温汤小院落,大概七百两金。这次带的金子不多,只能给了她两百,先定下中间最要紧的那块地。韦氏还奉上受田五百亩和两个小山头的树林、茶园,茶园计十亩。”腾空一五一十,讲得清晰,不带隐瞒也不夸张。“腾空去过两次,那里景致很好,水质清洌,冬季不太冷,夏季也凉爽。距离游人过多的黄山有三四百里,哪怕只当建个别院也不错。”

“现在寺庙受田极少,都在打道观的主意了。”长公主轻嗤。“五百亩上等水田,十亩上等茶园,还真不算多,言官们不会多说什么。嗯…… 爬黄山累不累?”

“累。反正我没爬。”腾空理直气壮。她讨厌最后被迫手脚并用,累得半死。反正也就是山石树木,何必如此狼狈?!

“呵呵呵——”当师傅的笑得非常愉快。“对对,我也不爬,所以不用住多近。唉,可还是心所向往……”

“师傅得空时可以去看看。”

“嗯,说的是。可今年不想走了。”

长公主这回本想再往辽东而去,不料给提前召回,颇多遗憾之意,跟没带足钱而无法去庐山走一圈的腾空有很多可以聊的话题。

前一趟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现在换另一种清茶和熏香。没有任何药味的微苦回甘,与室内清新恬淡的香气相得益彰。

腾空仍然亲手制作,亲手奉茶。想想,除了父亲有过一两回的好运,李家那位嫡母顶多是新年和生辰的时候收到药酒贺礼,却从未喝过她的茶,更别说亲手奉上的礼遇——她已出家,不理世俗礼节,而百泉县主的品级、荣宠也不低于尚书夫人,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仅仅是见面时客气微笑、打个招呼,维持一个平和的表象,既不会得罪对方,也不会真的把对方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