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要是碰到逃命，我们也能适应了。”腾空淡然道。
“……”李氏县主需要逃命？！央妪不敢说主人讲话不吉利。不过她究竟活了四十年，武后薨、京城大乱的时候，她也曾从京畿一带跑到亲戚家躲藏……现在想想，那久远淡去的记忆又恢复了些。果然，连真师这样高贵的人，也得防着哪一日便朝不保夕啊！
***
积雪尚未完全化掉时，腾空一行载了并不沉重的大包小箱回到南山的别院。
这段路不太好走。因为被泥雪挡住视线，一辆马车的轮子栽入路边凹陷，怎么也拔不出来。最后只得把东西卸到另外的车上，而拉车的马和备马则按上鞍，由人骑了回院。
腾空也裹紧了本色的羊毛大氅、穿好毛靴，小心地骑上马赶路。
“我记得车上有一袋米，还有些肉干吧？”
“是。另外还带了些菜干回来——就是上回真师说好的那种菜干。”
“好。省得倒是别院里吃食不足。”
腾空不在意亲自过问这些吃喝用度的小事。有时她在野地也会亲手为所有人做吃的、煮喝的，像个出家人，而非出入宫闱的宗室县主。
果然，先期回院的护卫现在又驾了马车跑出来：两位女主人都不在，其他人大多在玉真观里过冬，现在别院里留守的才十个人，吃食、炭薪、暖褥，全都严重不足！
腾空轻轻笑开——笑出声音的那种——大家的心也都放下：真师绝对没有追究伺候不力的意思。事实上，腾空也从没有因为仆从们没有伺候好而发过脾气或克扣过什么……最多杀掉过胆敢下药的女冠，还废了一名侵犯侍女的护卫……玉真观里的所有人其实从心底畏惧腾空，就怕她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手起针落。
进了小楼，腾空也没有架子地参与卸货。当然，她拿的都是自己看重的、用油布石灰和木盒精心包裹住的药材。
别院管事本来急得都快哭了，却见少主人毫无芥蒂地将车上带着的补给全部交给她处理，把马车全借出来用作采买，还特意吩咐晚上只要一碗素菜粥，屋里也只需多放个火盆即可。好嘛，连铺的盖的都不用准备，直接从马车里抱出来、加在秋季的榻席上头。
“师傅有否提过归期？”去送药茶的护卫没提，所以腾空问这里的管事。
“月前，泰山那边传过信，说是去渤海一带避暑，然后再回。”
腾空点头，果然要入秋了。也好，避开酷暑。
洗浴、更衣，吃粥，整理，再饮一碗药茶，打算其他人去休息，然后腾空独自裹了件丝棉大披风在并不太暖和的房间里打坐。
经过多年修行和食补，她的体质已大有改观，因此披风下只有一身单衣。
窗格半开，孤零零的火盆特意放在冷风挤入的方向，使吸入的气息不至于冷得人连心脏都缩成一团。
月光清且冷，透过窗户，堪堪停在座榻前两尺处。再过一个时辰，这月光会转到她的膝前，不过现在刚刚立春，丑时以后她就看不到月光了。
嗯，不晓得，敬亭山腰处的月光如何？自己颇有兴趣的、背山面水的庐山，又是何等景致……
次日凌晨
腾空神清气爽地自行洗漱，再抹上自制的花脂膏，还动手做了一小壶牛乳煮茶，配上昨晚管事小心翼翼送来的茶粉糕——所有人都知道她喜爱喝炒制的清茶、用蒸制的茶粉做的绿色微苦的糕点，但若是调制的茶却要用深色旧年砖茶。
回来，也挺不错的。
第46章 述职
包括李尚书府在内，各家资助过“路费”的都收到了腾空的特产礼物。这次的仙草茶和仙草丹，性平和，男女阴阳四季都宜长期服。
李尚书的那一份还是有些特别的。腾空专门研究过他的脉象、体质和四季特点，按节气特点替他写了整年适宜的方子——将配方和吃法全部写出来的用意是让父亲另外找内行去寻证。
果然，没几天，太医院的人就赶来了。
跟好几拨人“切磋”了足足三日，腾空敲诈来不少成方和药材，但也双手奉上一大罐价值不菲的蛇油，和当地土方改进的烫伤药和冻裂药。
几名跟来长见识顺便蹭吃蹭喝的医士不由纳闷：这位高贵富有的县主真师，如此执着于伤药，不惜用无数的时间、金钱、材料不断试验各种伤药又是为了哪般？
开春了。一场不太受欢迎的春雪后，天气开始转暖。
腾空正琢磨着去庐山、同时计算着手边的钱财，门前来信，有位裴校尉来访。
观中并不禁男子，却也不许搞出事端。别院今天来了些从玉真观赶来接应的人手，上下二十多人，几乎各个都对来拜访玉盈真师的年轻军官极为感兴趣。
腾空不会去理会这些人的好奇心，只坦然让人将裴旻引来自己小楼里的茶居。
她在别院中的地盘比玉真观内的大不少，尤其有着独立的浴池和茶居。这间茶居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得，没有任何赘饰，但，锦绣坐榻、白玉茶具、温暖火墙，半面墙的书籍笔记，用昂贵的琉璃瓶装着的各类茶和药，以及特制的彩釉香炉。
“慢饮，这茶不能吃得太快。”
“……多谢真师。”
裴旻没有留胡子，穿的也是武人的便服、腰间佩剑，只多一件保暖的披风，显得年轻精干——这身外表很合腾空的喜好。她还特意扫了一眼他的佩剑：朴实无华的柄和鞘，不宽不窄不长不短，很难引起人的注目。可她知道，这把剑是真的饱饮鲜血的利器，那些个仗剑游历的少年人的华美佩剑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次是调回京，还是办完公事就走？”
“今年轮到我送军报，再催办军需……可以停留一月。”
“战事不算紧？”她不太清楚前线的状况。
裴旻略带嘲讽的轻扯嘴角，“可以紧，也可以不紧。”
腾空微怔，然后也不再问了。她大概听过，边境将士若无军功，便无赏赐和战利品可得，因此有些战事其实并非必要……她示意裴旻把手腕伸出来。
“服了一年百菇丹，可何不适？平日练功有否异常？……”好了，开始做正经事！裴旻的心跳脉搏比一般人略慢，这是练武之人、特别是练习内息者与常人不同之处，寿数也会较普通人来得长久。不过若是本人不珍重自己的健康，那么这长处就会变成短处。
“一年才能觉察出好处。”裴旻实事求是，“一样是每日练气半个时辰，比以前更好些……那几位同僚病成那样，我知道约摸是伤寒，但居然没染上。”
“我自己也在服用。百菇丹防病的效果超过养气。”腾空点头。要真没效用，这些年的勤学苦练、如此多的昂贵药材，全部白费了！
“……”
“……”
两个人谈论了不少气候、药材、生活习性和内丹练气之类，腾空还招待了一顿午餐，之后是药茶。裴旻便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