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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罗衣(29)

“真师以前从未来过,却好似很熟悉这一带?”裴旻有些疑惑的:腾空的样子决计不是一无所知,难道书里有这么实际的描述,从地形特产历史乃至吃食景致都有?

腾空笑了笑,“我的高祖父乃长平王,我俗间封号百泉……卫青当年既是长平候,太祖领军大公主封号亦为长平……你说,我如何能不多听听此地情形,多体谅些北上征战、我李氏的十万军士呢?!”

***

绵延几里的车队接近兰州五泉城时,正是傍晚。

仅仅因为地位最高的腾空轻描淡写的一句“无论哪都能住、不过还是安全些为好”,一大堆人依然是住在郊外兵营——省钱、安全,只是简陋。不少娇惯的青年贵族只得自己带了护卫侍从使女们去城里休整。

这处军营是两千里的路途中最大的一座,主将从四品上——依然比腾空低了一截。待得腾空翩翩地从车上下来,一身奢华但不张扬的法服,连车夫在内不过寥寥四名不起眼的仆从。中年主将即使见识过不少,也仍然十分的惊愕。

“玉盈真师。”

“岑将军。”

双方一个行军中的普通常礼,一个道家对世俗者的礼节,自然却其实都不怎么合规矩。

腾空送礼,尤其是送军中人的礼,又实在又简单:给主将一部分成药和药油,然后告知军医配方制法,由于这些礼物不是创药就是对付旧伤引起的病痛的,因此所到之处没有不满意的。

这次腾空依然送出上等的止血内服外用药,以及缓解疼痛的药油,附送一坛药酒。这回出门的酒,她全部是用不容易醉的淡米酒,虽然有些配方因而不能制,但不会在军中引来麻烦。

那边裴旻小声对岑将军嘀咕了几句,大约是说这药昂贵但见效奇快之类。

于是岑将军连忙答了谢。

“军中从简,无法备下上好席面,还请真师见谅——”

“多谢,我不吃。”

“……这——”岑将军吓了一跳,这位宗室县主出身显贵,不仅是长公主的爱徒,其父也是位厉害角色,而且听说即使在宫中也是否受宠!她连晚饭都不吃,是什么缘故?!

“我在辟谷,一日一食即可。将军不用担心,我乃出家清修之人,且习的就是用药和金针——若是营中有顽疾,我倒想试试。”

裴旻当然知道她每一句都是真心话,当下立刻暗示明示,差点指天发誓,来证明高贵的县主确实不是嫌弃军营。

当日的晚饭,同行军官、士人和营中有品阶的军官们,各个得到一大盅——但不会多一口——腾空在出发前制备的、袪火养肝的药酒。

然后,众人间盛传着京中这一盅“仙酒”就要卖五百钱。

“……真师说,四季五行、各种体质,吃喝进补各有禁忌……同一样东西,对某人是良方,对另一人也许就是毒药……哦,将军,有伤重失血多的弟兄,就内、外都用这药,真的好得很快,这成方试了两年有余,改了近十回,我在几十个弟兄身上用过,就看着从开始的十天到后来的三天就收口,还不易落下雨天疼痛的毛病……嗯,就是稍贵……”

裴旻毫不在乎周围人如何看自己。李腾空二话不说地收留了他阵亡同袍的母亲,虽然旅程遥远,但跟着腾空的几个人不仅没有挨骂挨打的事,还吃好穿好,马车坐久了就出来学骑马……连车夫们都很舒服,里穿保暖毛皮、外罩油布帽和蓑衣大氅,手上竟是连臂连指的毛套子,连靴子外都细细蒙了一层油纸,是整个队伍里过得最好的车夫。那个清冷、面无表情的县主真师,举手投足俱是富贵人所特有的优雅,从不吹嘘自己的修为和功德,却极仁慈,尤其是对普通士兵——

第32章 挖肉

原本大家正聊养生和用药,后来一名士卒跑来对主将低声嘀咕了几句。

“各位,玉盈真师,呃,有一名伤兵求助,真师正在……用刀挖肉!”

挖、肉?!

“袪恶肉?”裴旻站起来,然后问了个让受过下肢伤的军士头皮发麻的症状。养伤卧久了,不仅腿脚无力,一直躺着的地方会生疮,破皮后流血还是其次,严重时,那半腐烂的肉让人恨不能自己拔刀去挖掉。

“大概是——”那名伤者还是在救主将脱离一处崩石时受的重伤,好不容易骨头长得差不多了,那恶肉……呃!

对方可是宗室县主,岑将军自然不能虽然让各随从去看。不少士人听说恶肉有腐烂恶臭,加之是血腥的“挖肉”,才不乐意看这种热闹呢!倒是李郎和裴旻兴冲冲跟了去。

营里为伤兵准备的是石头屋子,还有隔层,方便生火取暖——从屋子的布置可以看出主将对士兵们很是爱护。

而屋里,腾空动作极快,一柄由哪家贵族送的轻薄却异常锋利小刀,在火烧后在严重溃烂的位置上只划了三下、一挑,然后就是撒上她带的药;而另几处不是很严重的部位,她居然只是让军中医士取了不少草木灰,混着她的伤药抹了厚厚一层,再敷上药膏;其他较轻的,她用来试验自己新配的药油是否有效。

裴旻他们赶到时,正巧碰上小兵拿了挖下来的溃烂发臭的皮肉打算去焚烧掩埋。裴旻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只是……由那位仙人般的真师来做……实在有些不忍呐!

进到屋内,腾空已经把接下来的活交给军医去做,然后冷峻地开始清洁自己的小刀。

那刀洗去污渍后通体银亮,刀面上有着罕见的细纹路。衬着有些昏暗的日光和跳跃的火光,银色的反光映在腾空精致白皙且平静无波的脸庞上,有种诡异的血腥气。

岑将军先是火速扫了眼没有什么痛苦表情的伤兵,然后恭敬行礼,“多谢真师援救。”

“将军不用言谢,我也是头一回亲自动手处理血肉,也顺便试试我的药能否按书上说的,加了草木灰能袪恶肉。”

大家,包括军医在内,不由头冒冷汗。尤其是中年军医,他亲眼看见面前这位小神仙一样女冠、全身的玉饰随便哪件都可以将整个军营翻个新还有余,下刀时比多年争战的勇士更加冷静、精准,仿佛只是裁一张纸笺般优雅轻松——居然是头一回动刀?

“加了草木灰能去恶肉?!”裴旻当没听见“头一回”、“试试”之类让人泄气的话。

“试试看,不过肯定是有好处的,”腾空相当实在。“岑将军,我们后天就要上路,而这样用药至少要三日。所以能否麻烦你,到时派快马告诉我疮处的情形。”

岑将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然,一定告知!”

看来,真的是试药啊!挖肉,呃,只是顺便……

裴旻看了几眼那柄刀,最后还是决定无耻开口,“可否借真师的刀一观?”

腾空毫无异议地把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小刀递过去。“这刀不需用力便可切开皮肉,很是好用。”

李郎也是个好武爱兵器的富贵青年,虽然他的剑法杀招不多,但一点不会影响他对利器的鉴赏力。几名习武的男子轮流用指尖拂过薄薄的刀刃,而其中最精通剑法的裴旻则掂量着刀的分量和重心。“好刀!不仅锋利,准头也好,危急时可飞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