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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54)

原来,这背后,也有十方阎罗殿和无情的影响呵。

密报到此,大约过半。

墨慎揉了揉眼窝,抬眼去看一直坐在他左手边的憬昃,那小小孩童始终坐得端正笔直,执笔姿势娴熟,想是在家中经常练字的,一手颜体楷书,写得端庄雄伟,厚重遒劲,气势开张,磊落巍峨,正而不滞,雄秀独出,已经颇得颜筋柳骨之真味。

字如其人,这孩子,他没有看错。

“奏折看得怎样了?”他出声问。

憬昃镇定地放下笔,起身一躬。

“回皇上,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哦?差不多了。”墨慎挑眉,“说来听听。”

“憬昃不敢妄议朝正。”

“无妨,你如今是当朝太子,这天下将来也是你的,何来妄议一说。”墨慎挥挥手。好是好孩子,只是还有些拘谨。拘谨,也不算错。这宫中,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一条人命。何况如今他还只是太子,多少双眼睛看着他,暗暗希望他从这位子上摔下来,粉身碎骨,“恕你无罪,直说无妨。”

“那憬昃无状了。”

小小孩童侃侃而谈,眼中有明帝得仿佛烧着的火焰的光芒,仿佛能将幽深的御书房照亮一般,灿烂夺目。

墨慎一手支颊,静静倾听,有嘉许之色在眼里掠过。也许,把这个国家,交给眼前这个孩子,他是可以安心的罢?他不会教他失望罢?

“留下陪朕一起用晚膳罢。”在那孩子说完了之后,他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说。从今时今日起,他要把这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不会直接告诉他是非对错,他要他张大那双干净的眼睛,用心去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不想用自己的经验影响这个孩子。

憬昃点头称是,心里对墨慎又多了些改观。

外头都传今上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人,可是几次相处下来,他却都没有感觉到传说中的那种压迫感。

是,传说有误?还是,皇上变了?

墨慎看见孩子眼里的疑惑,唇边有笑,眼中却有苦涩。这样明亮而毫不掩饰的眸光,他已经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八年啊,八年了呵。

第15章 物事两非(中)

驴车瘦马,停停走走,这一日悠悠前行,进了金陵地界。

停下驴车,无情下得车来,看着官道路旁矗立着的界石,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是她的家乡,是她成长的地方,多少笑与泪,分别与重逢,都在这里上演。一别经年,她回来了,却是以这样的情形。

“小月……”近乡情怯可是?段怫想说什么,终是化成一声叹息。

无情倒笑了,回过头来,看着小人。

“我前次回来,是在去年冬至,晓和罗陪着我,回来祭祖。去一品居吃饭的时候,老许还在一品居里说书。想不到一年不到的光景,已经物事两非,连老许,都已经退隐山林,不问世袆,不知所终。而我……”无情看见三人极力掩饰的哀伤,粉舌一吐,“也换了三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当跟班,算不算得是更上一层想呢?”

“若你喜欢,只怕皇帝老子都肯跟着你走。”段怫玩笑,说完,众人却是一阵默然。

是啊,若她喜欢,皇帝老子,只怕都肯跟她走。

“呵呵,那可不好,岂不是要落一个祸国妖姬的骂名?还是不要的好。”无情笑了一笑,笑声如雪落,那么轻,落在心上,却把心都融化了,“有你们三人陪我辗转奔波,已经是我的罪过了。”

“那你要如何请罪?”段怫接口问,把刚才那阵默然揭过去。

“请三位大侠去一品居喝一壶好酒如何?”

“可以喝酒,但不可以过量。”青衣毒尊适时地杀风景。

“六儿最坏,总泼冷水。”无情几乎要顿足。一品居的酒,是金陵城里,除却月冷山庄和襄王府最好的。想到月冷山庄与襄王府,无情心下不禁一阵黯然。总算冉惟与君空脱身而去,不枉她一番计量。

“他们都宠着你,总要有人拿着棒子敲打你一下。反正已经被你恨了,也不差这一回。”青衣毒尊笑着说。那笑容之下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六儿!”无情看着青衣毒尊,却无可反驳。

“我们赶路罢,若错过宿头,就要露宿野外了。如今夜冷,对身体不好。”沈幽爵出言,以免时间耽搁太久。

无情朝青衣毒尊皱了皱鼻子,转身上车去了。

上得车来,落下车帘后,无情脸上俏皮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只余下满眼的无奈。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他们也知道。只是,他们不想她难过,尽力让她高兴,约好了般,有人哄她,有人气她,有人在中间当和事老。

他们,原都是江湖上振臂一呼,可以引得万人响应的英雄呵,却为了她,甘心当马夫随从,插科打浑,只为博她一笑。

可以她,已经,去日无多。

墨慎加在她身上的虞美人的总量,足以教三五个内功不够深厚的人当场暴毙,她没死,是因为当日她身上尚有悬丝蛊,牵制了虞美人。如今悬丝蛊既去,那虞美人毒已入了五脏六肺,不过是在拖时日罢了。

她清楚,他们一样清楚。

她不想教他们看见她最后的死状,她只想纵马江湖,快意逍遥,待支撑不住了,便找一处无人山林,搭一间茅庐,每日坐看云起,静静迎接死亡来临。

可是,他们要陪着她。

她今生,却已无力偿还这些情义。

而来世……今生苦,如何还要来世?

到了宿头,在乡野小栈要了四间客房,他们把无情安置在中间,三人住在左右房里,保护无情。

到了半夜,段怫与沈幽爵内力深厚,几乎同时听见响动,连衣服也顾不得披,便趿履飞身出房。

院中的景象,竟叫两人痴立无语。

乡村野店,本就过客稀少,店里的老板伙计早已经熄灯歇下。客栈的院子里有一口井,井水映月月照人。

无情就穿着一身中衣站在月色之下,秋山风动,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长发翻飞。她仰面站在月光中,仿佛沐浴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手里执着一根金黄色的麦秸。

初时只是静立着,似欲乘风而去,倏忽便如青云微动,手中麦秸一挑,舞了起来。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凌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这原是宋朝大词人柳永一首描写羁旅行役的词,景色尤为凄凉,意境幽愁。可是无情以麦秸为剑,舞动间却洒脱不羁,轻灵雅达。手中的那节麦秸,竟然丝毫不逊于当年她手里的一柄柔光软剑。在月色下,白衣乌发,赤足翩跶,直似仙人落下凡尘。

沈幽爵痴立片刻,忽然抽出腰间天蚕银丝腰带,一点足尖,飞入那片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