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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一世/神生(凤凰无双系列)(55)

一根麦秸,一条腰带,金黄银白,交织辉映,剑招珠联璧合,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段怫在一旁抚掌长吟。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绿,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离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烹怪侣,遇当歌对酒竟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一首词罢,男子醇厚的声音渐渐低沉,终至化成秋夜里阵阵凉风。

在击掌声,一下又一下。

青衣毒尊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站在客栈门廊之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无情与沈幽爵各挽一个剑花,收了势。

沈幽爵气息绵长,仿佛不曾有此一舞,无情却已是额上薄汗沁出,脸色苍白,微微喘息不止。

三人脸色俱是一变。

以无情的内力,这样一场剑舞,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是,内力一催,被苦苦压制在一点的虞美人,便汹涌着,似要往身体各处扑卷而去。

青衣毒尊再顾不得旁人,脚尖一点,逸至无情身边,抄起无情的左右手腕,深深切脉。不禁脸色变了数变。

想不到,下药的人,竟如此歹毒!

那虞美人里,竟还掺了抵死缠绵!

无情悬丝蛊解除之后,从未用过内力,所以也无人觉察。可是今夜无情心血来潮,在月下舞剑,催动内力,也将虞美人里的另一种毒—抵死缠绵—引了出来。

此毒以人血为引,若只是常人,也就罢了,断不至于要了性命。可若是身怀深厚内力者,每驱动一次内劲,那毒就缠绵入骨一分,紧紧缠绕进血脉当中,使人气虚体弱,不胜劳苦。若要解毒,就必须每日服用下毒者的血。若不服下以血做引的解药,无情便会一日虚弱一日,终至不能自由行动,只能卧在床上,维持最基本的呼吸。不死,却也不能纵马江湖。普天之下,除了下毒之人,绝无他人可以解之。是比虞美人还要歹毒的毒药。不是因为毒—此药绝不伤人性命—而是因为,下毒之人,要无情永生不能离开他的左近,即使他死,无情也永远不能忘记他带给她的这一切: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疯狂之人!

无情承受的苦难还不够多么?

为什么还要让她再遭受这样的折磨?!

“尊者,究竟怎样了?”沈幽爵焦急地问。无情近来气色已经大好,咳嗽得也不似一开始那么剧烈,胃口也比前一阵子好,怎么会又虚弱至此?仅仅是一支剑舞的工夫?

“……”青衣毒尊闭上眼睛,救她不他竟然救她不得!要他这一身毒术,又有何用?!

“先扶无情进去罢,我们从长计议。”段怫强自镇定,现在必须有人保持冷静,若连他都乱了阵脚,无情岂非再无生路?

“我累了,想睡了,你们也都歇息罢,明日还要赶路。”无情被扶上床后,轻轻对三人道。六儿的绝望,青祗的焦急,阿怫的强作镇定,她都看见了。

墨慎,你把我们,把所有人,都带上了这条绝望的不归路,你自己呢?你自己可看见了希望?还是,同我们一起,在绝望中,越陷越深?

无情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沈幽爵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池,他只知道,他看见了破灭,梦想的破灭。

心间痛着,却说不出任何欢慰的话语,他所能做的,只是退出无情的房间,留给她一室静谧。

他们能为她做的,是这么微不足道呵。

段怫也退了出来。站在走廊上,捏紧了拳头,痛到无法呼吸。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可是,仍然如此的无助,面对无情承受的痛苦,束手无策。

青衣毒尊随后出来,小心地替无情关上门。

三人都没有回房,而是倚在无情门外的栏杆上。

举头望月,辉月无声。

茫然四顾,寂寞清秋。

“我去将那人抓来,替无情解得!”终于,青衣毒尊低声说,声音冷冷的,不见一丝往日里的笑意,直如地狱里无尽的寒冰,带着肃杀之气。

“不,尊者留下,无情身边需要你。我去。”沈幽爵定定地看着青衣毒尊和段怫,“段兄了解无情,深知无情的喜恶;尊者精通医毒,可以救无情于危难……”说我,除了一身武艺,一腔深情,对无情,别无助益。

彼时的他,甚至连调动蓬莱幽境的势力,都要顾及到蓬莱的千家万户。如今,他只是他自己,不是蓬莱旧主,不是幽冥爵爷,只是他自己罢了。

这样的他,更适合做这样的事。

卑鄙也好,奔波也好,艰险也好,只要能令无情眼里那属于梦想的明光再次亮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无怨无尤。

“沈兄……”段怫心知沈幽爵说得没错,这样安排是最好的。原来,他只是觉得无情选择了沈幽爵,只是认同无情的选择罢了。可是,现在,他胸中充满了敬意,对这个男人以及他为无情所做的一切。

他尚且放不下,自己的父母家国,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放下了,为了无情。

“我这就动身。”沈幽爵长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切,就拜托沈兄了。”

“无情,就请位多费心了。”沈幽爵背朝着两人,没有人看见他眼里的决绝。

次日无情醒来的时候,一车二马,已经变成了一车一马。

无情没有问沈幽爵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她昨夜催动内力,才发现被压制在身体里的虞美人中,还有一味如影随形的毒药。这药,不教人死,只教人绝望。

她也渐渐绝望,难道,她注定要与那人,纠缠不止,至死方休么?

无情的沉静,让守在车外的两人心中焦急,又无可解。

只是沈幽爵能尽快地,将所有这些事的肇事者,从京城带来。

墨慎算着日子。

无情离开他,仔细想来,竟然已经有两个月之久了。

已经那么久了呵。

久得仿佛一生一世。

那些所所爱的人,离开他,都已经很久了。

他的寂寞无处排解,只能一点一点,销魂蚀骨。

“憬昃心中可会怨朕?”他低头问身边的孩童。

那孩童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微微一愣。

怨么?多少是有一些的罢?

把他从母亲的怀里,硬生生地抱走,因为他要继承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帝位,因为他要学习帝王之术,因为他要胸怀天下,不能留恋母亲温暖的怀抱,不能。

可是,这半月以来,跟在这寂寞帝王的身边,他看见一个君王的果断与冷静,残忍与冷酷。要天下安秦,四海昌平,有时候,是要牺牲一些人的。连高高在上的帝王本人,也是被牺牲了的。牺牲了爱恨情仇。只为了国泰民安。